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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去留,在太皇太后的偏袒下,岚琪遂了心愿。九月到了下旬,天渐渐寒冷,布贵人和端嫔的屋子里榻上炕上都铺了褥子,布贵人孱弱更已经将旧年积攒的炭拿来烧火取暖。只有岚琪每天燥热不已,弄得布贵人都不愿来她的屋子,时常是岚琪在院子里散步,才走在姐姐的窗下和她说几句话。

这日两人又隔着窗户说话,端嫔出来瞧见,笑她们傻,正要拉岚琪进去坐坐,外头有小太监奔来,说皇帝下旨宴请西洋使臣,今晚就在乾清宫摆宴,请各宫娘娘贵人主子都去赴宴,荣嫔娘娘和惠嫔娘娘已经在张罗,让端嫔夜里带两位公主和贵人同往。

“真是热闹啊,才说重阳节太皇太后和太后不让操办,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就又有热闹的事。”端嫔唤环春来搀扶岚琪去梳妆,笑着说,“我从前跟着皇上见过一次西洋使臣,长得和咱们很不一样,大胡子高鼻梁,眼珠子碧蓝碧蓝的,你今天也去瞧瞧,开开眼界也好。”

说着话已听见前头承乾宫的动静,看来贵妃已经动身,很快有人来请端嫔,三人也前往。路上陆续见各宫各殿的妃嫔拥来,皇帝没有厚此薄彼,该来的都来了。

玄烨有洋人大臣,如南怀仁之辈,岚琪见过一两次,可南怀仁他们长得又和这些人很不一样,他们带来的舞娘妖娆奔放,大庭广众起舞,露胳膊露腿毫不遮掩,一众朝臣亲贵看得眼睛发直,女眷们都觉得很尴尬。

岚琪对这异域风情备感新奇,而最让她意外和敬佩的,是温妃娘娘小小年纪,竟然能和他们很好地交流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几时学的这洋话,只看她笑盈盈坐在太后身边,使臣夫人坐在下手,两人时不时说笑几句,连太皇太后问起这异域文化,也是她一句句将使臣夫人的话转述给老人家听。

岚琪便听见身后几位福晋在说:“现在八旗教养女儿往宫里送,可都是变着花样地教,怪不得出来的个个儿都是小人精,从前说钮祜禄家的小女儿难成气候,不及皇后一手指头,如今看着,她可比钮祜禄皇后强多了。”

这些话布贵人也听见,她轻轻推岚琪,低声说:“你瞧对面的佟贵妃娘娘,脸黑沉沉的,比那个西洋使臣身后的奴才还要黑了。”

“姐姐也会胡说了。”岚琪嗔笑她,两人只是打趣,不过她还是好奇地去看了眼贵妃,彼时贵妃正掩袖饮酒,许是见温妃抢走了她的锋芒而不悦。岚琪不敢逗留目光,朝后一转,不经意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再定睛看,竟是觉禅氏也来敷衍,正随宜嫔和郭贵人坐着。

布贵人在边上轻声说:“你是不是瞧见那个觉禅答应了?”岚琪颔首,听姐姐继续说,“搬去翊坤宫后就好好的了,不知道自己开窍了,还是宜嫔娘娘和郭贵人照顾得好,病好了伤也好了,你瞧宜嫔身上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多好看。”

岚琪知道,布贵人如今常随端嫔去荣嫔或惠嫔处相聚,知道的事也比从前多,反是自己安于养胎,外头的事知道甚少,此刻见觉禅氏好好在那里,比起听见她寻死觅活的事,心情好许多。

才想收回目光好低头夹菜吃,突然见那边郭贵人身子一晃软软地跌在身后宫女怀里,只是没有昏厥,很快清醒,但脸色极差似生病一般,宜嫔匆匆让人搀扶回去,而这一下所有人都看着,岚琪就听身后几个福晋说:“郭贵人不会是有了吧,她不是新来最得宠的吗?”

岚琪没说什么,只是抬头无意中落在贵妃身上,她又愤愤饮下一杯酒。

相形之下,坐在太后身边的温妃则谈笑风生从容大方,想来她腹中有子,别人如何碍不着她,今日又因精通洋话在太皇太后和皇帝面前都占尽风光,饶是皇帝近来时常在承乾宫休息,佟贵妃在这一场宴会上注定黯淡无光。

且从前皇帝因有意立钮祜禄氏为皇后,立后前那些日子,凡有大宴,昭贵妃都陪圣驾而坐,俨然皇后之尊。但今日佟贵妃只是坐在众妃之首,尚不如太后身边的温妃离玄烨近,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再无立后之意。

皇帝坚决,谁也无法改变,那副后之位,同样独一无二的皇贵妃就势在必得,她佟贵妃距离皇贵妃已然一步之遥,可温妃先有了身孕,眼瞧着要和她比肩,前途一片迷茫,不知要如何才能冲出雾阵,这一杯杯酒饮下的,是恨是怨,还是不甘心?又有谁知道她的心思。

“总觉得很可怜。”岚琪自言自语,低头夹菜吃,边上布贵人听见,轻声问她:“你在说谁?”

“我没说什么呀?”

布贵人却说:“你猜郭贵人是不是有喜了,宜嫔娘娘会不会不高兴,妹妹才来多久,就比她抢先了。”

岚琪抬头望了眼宜嫔,她正乐呵呵地与下手的安贵人说话,丝毫不见不悦或紧张,让人觉得若是郭贵人真有喜了,她兴许是早就知道,碍着诸多事没报而已。

半个时辰后,西洋舞姬们献舞罢,太后正下赏赐,有翊坤宫的人来禀告,宜嫔灿烂地一笑,起身到了上座前,福身行礼说:“臣妾恭喜皇上,郭贵人有喜了。”

有了子嗣总是高兴的事,玄烨面有喜色,向太皇太后贺喜,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姑且不论郭贵人的喜事,岚琪是被异域风情引得兴致高昂,与端嫔、布贵人回宫路上,还叽叽喳喳说不停,嬉笑间,忽见前头停着一行人,一乘轿子停在路边,这里的小太监跑上前去看,迅疾回来说:“是温妃娘娘在前头。”

“娘娘不是先回去了吗?”三人惊讶,快走几步上前行礼。温妃端坐在轿子里,柔柔道一声:“端嫔和布贵人先行吧,本宫有些话和德贵人说,一会儿本宫会派人送她回去。”

端嫔蹙眉,欠身道:“娘娘和德贵人有孕,还请早些休息,有什么话不如明日白天再讲也不迟,眼下更深露重……”

“端嫔,你回去吧。”温妃却打断了人家的话,那不冷不热的语调,分明透着几许威严。

端嫔和岚琪互看一眼,岚琪点了点头,端嫔只能与布贵人先行离开,她们一走远,温妃就从轿子上下来,冲岚琪笑:“咱们走走?”

“是。”岚琪心内尴尬,因为自己一直借口不舒服,未赴温妃邀请她去宫里坐坐的约定,今晚却神采奕奕地参加宴会,显然是故意躲着人,也不知温妃此刻要说什么,心想着能避开的,就绝不要被卷进去。

慢慢前行,周遭宫女太监都隔开十来步路听不见说话声的距离,环春、绿珠几人见状也不敢贴身跟随,由着两个孕妇走在前头。岚琪早就不穿花盆底子,但温妃还穿着,只是穿着了身量还不及岚琪高,此刻夜风一过,团花锦绣的领巾飘起,温妃笑着问她:“德贵人冷吗?”

岚琪摇头说:“嫔妾穿得很暖和。”

温妃满眼羡慕,问她:“听说孕妇易燥热,果然你瞧着穿得比我们单薄一些。”

岚琪笑道:“娘娘过几个月也会如此,冬日里兴许会好些。”

“不会了,我不会再燥热。”温妃停下脚步,双眸分明含笑,却叫人看出里头无尽的惆怅,她红唇微动,“德贵人,我腹中的胎儿没了。”

岚琪浑身一紧,肚子也发紧,扶着腹部很不舒服地朝后退了几步。怎么回事,宫里可什么风声都没听见,是她闭门不出的日子太久了吗?怪不得前些日子听说温妃害喜十分严重,宴席上却不见她有任何不适,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妃:“娘娘……说真的?”

“那日让冬云请你来,就想对你说这件事儿,重阳节前就没了,我借口害喜,不过是在屋子里养身体。”温妃小小的身子里,透出与她不相匹配的气势,扶着岚琪继续朝前走,“除了冬云和我亲信的太医,眼下这件事,只有德贵人你知道。”

这一句话里字字透着让人不安的气氛,岚琪脚下慢慢挪走,心头沉沉跳动,果然温妃开口:“德贵人,帮我一次也帮你自己一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