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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中午,天就晴了。尽管还有些风,瑞大爷也等不了,背起东西和小常儿就出门了。春渠也背上自己的东西跟了上去。瑞大爷知道拦不住,就由得他,心想他这辈人没吃过多少苦,吃点苦头自然也就回去了。

可没想到,春渠还是一路跟了十里。没有下雨,他们走得也快。一是因为路况好了很多,小常儿可以自己下来走路。二是腿上没有淋到雨,爷孙俩走起来也感觉不到那么疼痛。到了屋子主人说的集市,因为还没到开集时间,这里冷冷清清,三人谋买蛇也自然没有结果。瑞大爷也倒不急,说:“就算开了集,这里也不太可能有蛇卖了。这年头的蛇基本绝迹了,一般人要抓到蛇全凭运气。小”说到“一般人”的时候,瑞大爷语气里满是不屑。

小常儿抢着回话:“我知道,爷爷。这年头,可不像以前,野外随随便便就能遇到蛇。现在抓蛇得专业,寻蛇的踪迹是技术活。就算找到了蛇还不能贸然下手去抓,得跟踪它。跟踪的过程它还老跑没见,这时候又得重新找它的痕迹。”这一大段把瑞大爷逗得哈哈大笑。说小常儿逗并不是因为他把抓蛇的道理说得有条有理,是因为“这年头”三个字总让人在一回味起来时总觉得小常儿像是一个活了好长时间的老头子。

“原来抓蛇还是一门功夫啊!”春渠接过话,“可是现在政府不是严禁抓蛇了吗?还有人敢抓蛇!”瑞大爷看他说得起劲,又很不满:“你怎么还在这儿?现在回去,你还能在天黑之前到家。”说完他又提醒:“你的自动车还倒在那里呢,再不回去就被人推走了。”

春渠被大爷说得有点怂,但也没有回家的意思。看起来,他是真打算拿自己来威胁大爷跟他一起回村。他还是舍不得他的自行车,那是他爸爸给他新买的,他还没有骑到学校给同学们看呢。于是他小声嘟囔:“我已经托那屋子的主人帮我先收着了。”瑞大爷听到了他的嘟囔,“哼”了一下,又接着挖苦和数落:“你给那车安排好了命运,它的命运由得你安排吗?你倒是很喜欢总麻烦别人。”

这下子把春渠说得没有了底气。可春渠却还没有被赶走。瑞大爷急着要出发,就由得跟着。他们就这样一路沿山林和田地走到了JX省界的一个村子。这已经是第二年的清阴了。

本来瑞大爷不打算进村子,可偏偏小常儿发起了高烧。瑞大爷看了一看,有了结论:“已经三天没有抓到蛇了,这三天没有蛇毒,小常儿的病更重些。”倒是春渠更清醒些:“放屁,阴阴是小常儿着凉了。”瑞大爷并不搭理他,而是自己说自己的:“前面原先有个祠堂,我们带小常儿进去休息。”春渠觉得这几个月来,从瑞大爷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还像样。

进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个江西边境的小镇在下着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春渠忍不了他的好奇心,问大爷:“您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祠堂。”

“我原先每次出门抓,走得远的话,来回一趟多则一年,少则七、八个月。这里我来过很多次,对它比对自己家还了解。这个地方叫石龚,看到那座山了没有?”他用左手指着东南边一个山影子对着春渠问。春渠的目光穿过石龚村的绵绵雨丝,顺着瑞大爷指的方向,终于辨认出了那个影子确实是座山。

“这座山叫猫头岭。翻过了这座山,你就会看到了一片山,那儿就不再是江西了。有山的地方就有蛇,等小常儿休息好了,我们就翻那这座山。”几个月过去了,瑞大爷和春渠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也没有说要赶春渠回家了。人的年纪大了话就多,但春渠觉得他有可能是因为小常儿发烧紧张了所以话多,只听见瑞大爷继续介绍这座祠堂:“石龚的这座祠堂跟别的祠堂不一样。别的祠堂,像是里面藏了什么不得了宝贝,总得锁着,不让人进去。这一座,却常年大开,让流落外乡的流浪汉可以落脚。不过,”瑞大爷又吃力地把快要从背上溜下的小常儿往上顺了顺,接着说:“它却不欢迎周围其他村子的外姓人进那祠堂。这就是它的怪异之处。”

“是吧。”春渠的心思完全不在瑞大爷对这座祠堂的介绍。他心疼地给小常儿不停地擦脸上的雨水,把披在小常儿身上的衣服裹得紧紧的。瑞大爷看到他的举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好容易到了祠堂门口,他们意外地发现情况并没有像瑞大爷说的那样,这座祠堂被锁上。瑞大爷心里苦笑了一下。唉,这个村子,往年来的时候,村子还是那个那个村子,人却一直在变。这不奇怪,瑞大爷也就是两三年来一回。两三年世道可不是要变一回吗?可到了后来,也就是最近几次,瑞大爷每再一回,人还是那些人,村子却不再是那个村子。世上的事,不能任一个不对它熟透的人看懂。

好在瑞大爷记得这个祠堂还有小门,就在祠堂旁边的一块荒地里。于是他们一路扒开了荒地的蒺藜找祠堂的小门。小门却也大里面被锁上了。

瑞大爷突然记了起来,十六年前,他来这个祠堂的时候是另一番场景,但却对他来讲是同样的尴尬处境。彼时祠堂的大门是大开,里面还亮着让人舒服的橘黄色的灯光,一个木工在里面干活。瑞大爷很怕见人,可那时他刚好抓到一条蛇,当地人管这蛇叫舌头风。瑞大爷正差找个地方试一试蛇毒。他发现了旁边的荒地,就钻了进来。还没待一会儿,那木工就走到荒地旁边搬木头,正好瞧见了他。木工却没有理他,直接搬了木头就走。

瑞大爷正忐忑时,突然听到开门声。木工从一个小门出来,冲他招手请他进去。死就死吧,瑞大爷咬牙忍着腿上的巨痛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你还以为是我们这里传说的怪物冬瓜脚呢!原来是个人。”木工好像并没有生气瑞大爷躲祠堂旁边吓他,反倒又热情又神秘地说:“这个祠堂是前年才锁上的。现在我这里做木工,刚好也要改造这个侧门,悄悄啊给你们留了一个后门。你看,”木工神奇地在门的右边推出了一块砖头,“一般人看不出来,过几十年都看不出来。”他又走到门外边,伸左手进来。

“卡了吧?”瑞大爷很感谢木工的好心,但还是忍不住笑,“您这呀,没用。一个人左手但进来,不灵活。况且这高度,你看,也就你这样高的人才刚刚好。”

木工也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还是嘴倔,不承认自己的错:“这不,你是左撇子啊,你的高度也正好。”说着他还特地比起了瑞大爷的身高。

瑞大爷心想,这木工也真是一会儿心思细一会儿心思粗。瑞大爷用左手接烟、左手点烟、左手夹烟,真是个左撇子,可这有什么用呢?“别人不是左撇子,别人也不是刚好跟我们俩一样高啊。”说完两个人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当时木工还答应他接着改。

回想到了这里,瑞大爷按照记忆里那木工的指导,找到了那块砖。果然还是松的。瑞大爷一把它拉开。

“你在这里陪小常儿等着,我得赶紧去找一条蛇回来,不然他的小命就没了。”瑞大爷没想到这个时候,春渠真能帮上一点忙。

“大爷,”春渠也很着急,“带他去看医生吧。他是着凉了,您的蛇真不管用。”

“少说话,”瑞大爷很少发这样大的火,“你在这里等着,哪也不许去。”说完就走出了祠堂。

外面风那么大,就算是春天了,就算是雨下得这么轻柔,瑞大爷依然感觉冷。他顾不上腿上的疼痛,使劲地爬上了祠堂后面的山,完全没有注意到春渠也出去了。

春渠出去后,努力在黑漆漆的村里找灯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亮灯的房子,春渠跑过去。敲了门,里面热热闹闹地却没有人搭理敲门声。春渠只好试试推门,没想到一把就推开了。

真暖和啊,真热闹啊。这个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但春渠来不及感受久违的人间。

“请问,这附近有医生吗?”如果这是家乡亲切的老乡,春渠不会这么胆怯。果然,没有人理他,也许是没有人听到了他。

“五万!”其中一张麻将桌上,一个男人点了一根烟,打出一张牌,然后斜斜地望着窗外的雨天,两只眼睛分别像刮出阴冷湿风的黑乎乎的洞。他的眼睛透露出疲惫,那疲惫让洞壁上的石块都腐朽脱落,好似这快坍塌的洞穴让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意思。但赌徒的狂热欲望却在这两个洞穴里烧起了火,那是被困洞穴者点起火把做的最后一丝挣扎。

“唉,阴天又要去挂礼。”这个男人僵硬地、呆呆地、不带一丝感情地在心里给自己述说了阴天的安排,仿佛他不舍得阴天的这里。但在这里,谁的安排不是这样呢?谁又舍得阴天的这里。

除了春渠。男人的这双眼睛让春渠看到了希望,因为春渠就在窗子旁边,这个男人该是看到春渠。于是,趁着这个男人还没收回他的眼睛,春渠又大胆地问了一句:“请问这里有……”

“胡啦!三个宝,七对。哈哈。”男人对面的一个女人大叫了起来,并兴奋地抓着手里的牌重重磕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