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愁入西风 (第9/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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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双眼睛定定瞪着他,严三哥咕的一声咽了口唾沫,满打一揖怯懦道:“回主子的话,宫寒有坏处,信期小腹坠痛是其次,要紧的是……难怀龙种。”
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锦书颓然倒下来。难怀龙种?果然是的……
皇帝又惊又怒,咬牙道:“严三哥,你是驴托生的么?过不过脑子?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后宫那样多的嫔妃,怎么从没听说过谁有这毛病?”
严三哥被吓得不轻,圣驾之前不敢造次,却也言之凿凿,“奴才就是长了浑身的胆子也不能在主子跟前卖弄,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奴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说那母鸡抱窝孵蛋,也得暖烘烘的,好叫鸡仔子破壳。要是寒冬腊月里撂在外头,凭他怎么都成不了事儿不是?”
皇帝震怒,“你口不择言,这是什么比方?”
严三哥嗫嚅道:“您说奴才是驴托生的,驴脑袋不会想事儿嘛……”
换作平时,大家少不得笑上一笑,可今儿愁云惨雾,谁也没了好兴致。
锦书怕皇帝降太医的罪,只道:“您别难为他,我子息上艰难是命里注定的,谁都怪不了。”
皇帝心里发紧,见锦书歪着没了人样儿,慌忙过去扶她,回脸对严三哥道:“有法子可想吗?”
严三哥有些为难,转而一想又道:“万岁爷容奴才回去琢磨琢磨,再开几副温养方子。金热水寒是相生之道,只要潜心的调理,没有治不好的病症。”
皇帝微吐了口气,“往后谨嫔娘娘这里就交你料理,办好了差使自然有你的好处。办不好,不光你,你们祖上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朕着人拆了你家‘乐善堂’的招牌,送到御膳房当劈柴烧!”
严三哥一听醍醐灌顶,赶紧的振作了精神道个“嗻”,“奴才这就给谨主子煎药去,定然不负万岁爷的厚望。”
皇帝不耐的摆摆手,屋里人都悄悄地退到外间去了。锦书泪眼婆娑的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奴才无能,辜负了主子爷。我原先就说过,咱们这样的,祖宗都不保佑,没了德行,还拿什么作养孩子?”
皇帝嘴角微沉,他心里也苦闷,却不相信因果报应这一说,低头吻她的额头,缓缓道:“你别胡思乱想,你如今跟了我,就是我宇文家的人,若论祖宗庇佑,也该是我宇文家的荫泽。你别怕,那严三哥说话不着调儿,医术却很高明,他家是三代祖传的女科,学道深山,路子也对。你静下心调养,才刚他也说了,没有治不好的,给他些时候,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锦书兀自愁眉不展,只觉这辈子真是没得救了,情路坎坷,下着狠心地走到这一步,到头来还是枉然。这是她忘了仇恨的报应,天也不能容她。他的爱能一生一世吗?她多盼望有个孩子,可如今这样,就像斩监候的犯人,提心吊胆的求着生机,谁知老天爷朱砂笔一勾,所有的指望都终结了,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皇帝侧身搂她,她的眼泪簌簌打在朝服下摆的海水江牙纹上,转瞬就消失不见了。皇帝抚她长长的发,低声呢喃道:“一切有我,就是真要偿还业障,也该是我下地狱去,和你没什么相干。你好好的,自自在在的,我怎么都成。”
锦书直起身子掖眼泪,看他一眼嗔怪道:“也没个忌讳,什么下地狱,这话好混说的?”
皇帝抿嘴浅笑,“漠北战事吃紧,那边有奏报抵京,蛮族联合起来进犯大英边陲,说是个什么驸马,能征善战,颇有几分胆色谋略。朝廷派兵出征,却是回回放空,恐怕这么下去,朕少不得要御驾亲征了。朕已经五六年没有上阵杀敌了,万一……”
锦书一惊,忙不迭去捂他的嘴,恼怒道:“你再混说,就别进我的屋子了!”皇帝无赖的捧着她掌心啧啧地吻,涎脸笑道,“那不成的,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呢!”
锦书被他说得两颊绯红,扭身道:“整天的满嘴疯话,叫我怎么看你这皇帝呢!”前头明明对他失望至极,也打定了主意再不兜搭他了,可他一来,她的骨气就全化作了土。拿他没法子,真真的爱他,为他死都甘愿,受点儿小委屈,又值个什么?
皇帝索性蹬了靴子上床,一面道:“你靠着我,我来暖着你。皇帝是后话,丈夫才是正经的。往后背着人叫我名字,别主子、万岁爷的,我不爱听。”
锦书低头道:“那我可不敢,规矩怎么好废呢,您是主子,我到天边也还是奴才。”
皇帝作势把脸一沉,“你别成心气我,这话以后别说了。”抱在怀里好一通摇,又凑过去在脖子上亲了口,“好乖乖,真是香!”
锦书让了让,红着脸说:“这成什么后话?叫人笑话!”
皇帝仰着唇道:“闺房里还讲究这些个?”边把她打横抱在腿上,在小巧的鼻子上亲了口,“这会子病症都好了吧?你叫我声‘澜舟’,我听着呢!”
锦书吞吞吐吐地叫不出口,到底是皇帝,那样的万众景仰,平常见面请安蹲福,从来就没想过叫上一声名字。那两个字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就连写在纸上都得缺笔画,庄亲王大名是高皇帝取的,哥哥登基御极,他犯了皇帝的讳,都把澜字改了,她凭个什么直呼皇帝名讳呢?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锦书,我就想听你叫我澜舟,这名字已经十几年没用了,我都快忘了。”
锦书近前身枕着他的肩头,眼眶渐渐泛红,手臂紧了紧,才糯糯地喊了一声“澜舟”,又说:“奴才大不敬了。”
这名字从她嘴里出来就是不一样,柔软的,带了点儿鼻音,让人心底升腾出快乐来。皇帝勉力自持,唏嘘道:“这样多热乎,这才像两口子!二回咱们‘那个’的时候你也这么叫过我来着,锦书、澜舟……听听,咱们名字都是天定的,是最登对的。”
锦书嗯了声,半晌轻轻往后退了退,看着他身上的朝褂道:“衣裳也没换,都皱成什么样儿了。”
皇帝笑了笑,“你就是这样,这时候偏来扫兴。”他说着去解领子上的紫金钮子,“这会子常四那边早把替换衣裳送过来了,朕今儿处理政务就在这儿了。”顿了顿沉吟道,“西配殿里的容嫔,晋了位也没法子撤,暂且就这样吧!回头着内务府另拨院子给她,省得在这儿扰你清静。”
锦书摇了摇头,“那不好,既然在这儿了,就别再倒腾了。皇后娘娘亲指了的,你再下口谕,叫皇后主子脸上不好看。况且我瞧容嫔也是个齐全人儿,万一将来得了圣眷,我也沾点儿光。”
皇帝听那语气里夹了点酸味儿,心里倒是一乐,忙转过身去故作沉稳,嘴角上却绽开了花。
庄亲王走到了前星门,正碰上长满寿打里头出来,他一把逮住了他,“这回倒好,养心殿改毓庆宫了?”
长满寿嘿嘿一笑,“好爷,这不是主子娘娘在病中嘛!”
庄王爷摸了摸下巴,“你瞧我这胡子今儿修得怎么样?”
长满寿啧儿的一声,“不用说,漂亮极啦!比艾小刀修得还齐整呢,瞧这一根根的,嘿!”
长满寿是个满会讨好人的东西,狗颠儿的巴结着庄亲王,乾清宫二总管做得有时候了,也想往上蹿上一蹿。这不李玉贵都升了六宫副总管了,听说也是得了庄亲王的好处,自己再加把子劲,兴许就成事了,于是挨过去,赔笑着问:“王爷,奴才上回打发人送来的鹌鹑怎么样?”
庄亲王一抹胡子,“好吃!”
长满寿哀号一声,“祖宗哎,我那可是好鹌鹑啊,白堂里头的极品,黑嘴白须的‘牛不换’哎!您就把他做了下酒菜了啊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