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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脆和春桃敛神蹲了蹲,“奴才们造次了,差点坏了规矩,多谢谙达提点。”

崔贵祥笑道:“在我面前没什么,看见小主高兴,我也跟着受用。”

脆脆和春桃颇有些不解,听这话头子不寻常,那些太监,尤其是老太监,都是滑得出油的,有这番话倒出人意表。

锦书盈盈笑道:“横竖不是外人,往后也要有来往的,不妨告诉你们,我早前认了崔谙达做干爸爸,他老人家护着我,处处替我周全,是我的恩人!”

那两个对视一眼,赶紧冲崔贵祥敛衽蹲安,崔摆摆手道:“不值当一提,我欠着敦敬贵妃的情儿,拂照些你是该当的。”言罢又长长叹息,“叫我难受的是你这孩子忒见外了些,这么大的事不和我通个气儿,弄得这么个结局,白遭了那些罪。”

锦书低着头绞帕子,原先她是存着私心,总觉着人心隔肚皮,逃宫是天大的事,叫旁人知道了怕坏事,也当能一气儿跑到天边,不必再回来的,谁知道出了岔子,兜个圈子又回到原点,如今怪对不住崔总管的。

“我是怕给您惹麻烦,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她勉强寻了个借口,脸上讪讪的,“我要是事先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打死我也不能跑了。”

这件事到太皇太后这里就打住了,她在泰陵里的遭遇宫里再没有人知道,也算保住了皇帝的脸面。崔贵祥是慈宁宫总管,里头的经过门儿清,也不忍心苛责她,唯有叹息,“过去就过去了,万事要打远儿。你目下晋了位份,万岁主子又是荣宠有加,好好过日子吧,还能怎么呢?女孩儿家不论多哏性儿,嫁鸡随鸡罢了。”锦书点点头,眼巴前也只能这样了,将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崔引了引道儿,“出来有时候了,进去伺候吧!老祖宗还是偏疼你的,这回你捅的娄子不追究,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在她老人家面前别呲达什么,也别埋怨万岁爷,都是命,知道吗?”

锦书嗯了一声,“我都听干爸爸的。”

进了慈宁宫明间,太皇太后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瑶妗县主站在边上不知所措。锦书被吓了一跳,忙问:“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塔嬷嬷道:“还不是得了贵主儿的消息!”

太皇太后抹泪道:“可怜见儿的,这孩子也忒没福气了,回头要过去看看,这趟不知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塔都,从我的体己里拨些银子请和尚来宫里超度超度,倘或不打紧,送了业障,兴许就好了。”

塔嬷嬷应了就出去操办,锦书忙给她顺气儿,安慰道:“老祖宗别急,贵主子福泽深厚,小坎儿迈过去就好了。你是有了年纪的人,不可伤情过逾了。贵主儿病着,您过去,怕叫贵主儿心里记挂着。还是奴才替您过去瞧瞧,再打发人来回老祖宗。”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也好,还有你皇后主子那儿,咱们分道儿走,你上建福宫去,我上坤宁宫去。你主子爷现在人呢?”

锦书道:“才刚长谙达来回禀,万岁爷已经往建福宫去了。”

太皇太后直起腰道:“那你这会子就过去,他在呢,万一贵妃有个好歹,不至吓着你。”

锦书嗳了一声,辞出慈宁宫,就往建福宫去了。踏进建福宫就闻着满世界扑鼻的药香味,进了明间转过槛窗,偏殿角上跪着念经的丫头,宫里的人来往穿梭,却个个无声无息。

气氛极压抑,贵妃寝宫前设了巨大的围屏,侧看过去只瞧见捧巾执盂的宫女在床前侍立。床上人不得见,也没看见皇帝,倒是门口站着李玉贵和长满寿,两个一脸肃穆,活像哼哈二将。瞥见她,忙紧上前打千儿,“谨主子怎么来了?”

锦书朝里头探看,“老祖宗打发我来瞧瞧,贵主儿怎么样了?”

说着要往里间去,被李玉贵给拦住了,“小主去不得,里头太医正施针拔毒呢,料着不太好。贵主子病脱了相,人不成了样子。”又压低了声凑过来说,“要过去的人跟前不干净,您还是在外头候着,要是招惹上什么反不好。”

锦书听了心里也抽抽,便问:“万岁爷在里头吗?”

李玉贵一咂味道,嘴里再恨,心里到底惦念的。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仇终有化解的一天。忙道:“万岁爷是天皇贵胄,金龙护体的,什么邪魔歪道都伤不着他。况且爷们儿家,阳气足,万事百无禁忌。”

锦书缓缓点头,殿里云盘雾绕的,却闻不见香炉里的檀香味儿。她茫然凝视殿顶的彩绘藻井,隐隐觉得有些恐惧。已经到了后蹬儿,太阳落山了,殿里一溜南窗户虽都按了玻璃,可还是不济,外头昏暗,里头更暗。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号,把她结实吓了一跳。接着围屏撤了,太医都摘了顶上的红缨子退出寝殿,建福宫的宫女太监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殿里殿外霎时大乱。锦书怔愣站着,想是贵妃未能有幸,恐怕是薨了。

这时候皇帝出来了,扶着墙头面黄气弱的样儿。李玉贵和长满寿慌忙上去搀扶,他摇头说:“朕不妨事,快去禀老佛爷和皇太后知道,再传军机处的昆和台和继善来议事。”

两位总管领旨分头去办事,锦书上前接了手,看见皇帝红着眼眶子,只强作镇定,对她道:“怎么来了?”

她嗯了声,“我扶您上暖阁里去。”

两个人徐徐进了西暖阁,锦书料理他躺在榻上,倒了茶来喂他。他虽悲痛,神思却清明,喃喃道:“贵妃十五岁嫁给朕,朕平素国事冗杂,难得来瞧她,这会子懊悔也晚了。”

他满脸的疲累困顿,锦书心头发紧,朝里朝外都传闻他是个冷面君王,铁血无情,她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他。他也有血有肉,对身边的人也重情义,只是位高权重,肩上担心沉,叫他每每不得不拉着脸对诸臣工发号施令,外头就把他传得不近人情似的。

锦书只觉心疼,坐在他榻旁好言劝谏道:“主子节哀,佛祖还有涅槃,何况是人呢!主子仔细身子,后面的事交内务府和礼部承办就是了。”

他应了一声,伸手去牵她,“锦书,我才看着贵妃咽气,如今更觉世事无常。咱们别蹉跎了岁月好不好?人吊着一口气,游丝样儿的,说不准哪天就殁了,到时候再后悔还顶什么用!”

锦书微一滞,慢慢抽回了手,“眼下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贵妃的丧事儿要紧。”

皇帝怏怏缄默下来,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自肺底里的长长一吁,侧身闭上眼,再不说话了。

暖阁门上的帘子打起来,一个穿玄服的少年从门口膝行趋步进来,身上罩了孝袍,顶子上蒙了白绫,趴在地上磕头,号啕大哭,“皇父,儿子往后没有母亲了!我的好母亲……皇父,儿子怎么办呀!”

皇帝挣扎着撑起身子,哑声道:“你如今这样大了,你母亲登了仙境,你要让她安心地去,别叫她撂不下手。你没了母亲,还有朕,还有你皇祖母、皇太太疼你。从今往后要愈发精进,不要辜负了你母亲临终的嘱咐。”

二皇子东齐哽咽着抹泪,伏地道了个是,又道:“皇父,眼下着急的是贵妃的谥号和庙号,请皇父定夺,儿子好安排着仪奠司拟丧仪、停灵上供奉。”

锦书不由多看了二皇子两眼,他身量虽高,到底年纪不大,十三四岁光景,却有处变不惊的定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