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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见皇帝回话,心里着急,也顾不得旁的了,挺腰子道:“皇父,儿子知道锦书的身份叫您为难。二弟东齐,人品贵重,才具尤佳,儿子愿让太子位,不少迟疑,只求与锦书闲云野鹤,长相厮守。”

屋里的人陡然大惊,皇帝坐在袱子上,铁青着脸点头,“好!你既无德,这储君之位不坐也罢。”

他扬声便唤李玉贵,让传军机处值房里的御前大臣来。锦书慌忙伏在地上给皇帝磕头,“万岁爷息怒,请主子责罚奴才。太子爷是受了奴才蛊惑,罪都在奴才一个人身上,求主子饶了太子爷,奴才听凭主子发落。”

“别给朕演什么患难与共的戏码,朕瞧着生气。”皇帝上前扯她,“给朕起来!”

她往后缩了缩,“天下无如父子亲,请万岁爷收回成命。”

皇帝惨淡一笑,好啊,果真是郎情妾意,自己成了什么?恶人吗?他怒极,他但凡能拔出来,何至于吃这些冤枉亏!父子亲?他若不顾及这三个字,太子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你既然要跪,那就上廊子下跪个痛快。”皇帝恨声道,“来人!”

庄亲王回过神来,刚张嘴喊了声“万岁爷”,便给皇帝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李玉贵和护军统领躬身进来,马蹄袖打得山响,“奴才们听万岁爷示下。”

皇帝指着面前跪的两个人,颤声道:“把他们俩给朕弄出去,罚太子回景仁宫思过,没有朕的口谕不许出宫。”

李玉贵和护军统领“嗻”的一声领命,看着太子和锦书又犯了难,一个是储君,一个是皇帝的心头肉,哪个都动不得。只好哈腰道,“千岁爷,锦姑娘,请吧!”太子扶着锦书站起来,齐齐向皇帝行礼,肃退出了勤政亲贤。

西次间过来入养心殿,太子紧紧握着她的手,惭愧道:“还得委屈你,今儿闹了这么个结局,我原当总能有个说法的。”

锦书道:“你还说!什么即让此位?什么不少迟疑?你要折煞我么?我值什么,哪里当得起你这样。”

太子的嘴角含着苦涩,他说:“要是这太子位能换来你,我连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可惜了,我连头上的顶子都是皇父给的,拿他给的东西和他作交换,不是很滑稽吗?”

锦书流着泪摇头,“有你这份心,我死也知足了。我是个不祥的人,怕到最后要害了你。”

太子无谓一笑,“富贵于我如浮云,没了羁绊反倒好了。往后不许说自己不祥,我让钦天监排过你的生辰八字,上上大吉,有旺夫运的。”

锦书知道他又打趣,破涕为笑道:“这会子还说笑!”

旁边的李玉贵和大老粗统领牙酸倒了一片,心道的确宠辱不惊啊,眼下的境况还有这份心说体己话。耽搁有一会儿了,论理儿是该立刻把差办了的,这已经是通融了,再耗下去他们可吃罪不起。

李玉贵佝偻着腰说:“太子爷,回宫去吧,天长日久,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太子听了依依不舍道:“你这回是为我罚跪,我到死都记在心上。”

锦书松了手,越过高高的宫墙朝天际看过去,太阳落了一大半,隐隐只有小半边的红隐匿在怒云后头。天渐暗,养心殿里深邃的殿堂似有重重阴霾,压迫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她转脸对太子道:“你去吧,我不打紧。山水有相逢,何况你我。”

太子低应了声,举步跨出殿门,沿丹陛下中路,走了两步回头看,她已经跟着李玉贵往东梢间前的出廊下去了。

天渐次黑下来,殿内掌起了灯。皇帝惦记着廊庑下跪着的人,哪里还有心思进膳,寥寥用了几口就撂下了。长满寿伺候着漱口盥手,另有小太监服侍巾栉,皇帝擦了手接过枫露茶慢慢地品,垂着眼,心不在焉的样子。

侍膳处的太监正往外撤碗菜,马六儿高高托着银盘,里面齐整码着十几块赍牌,进偏殿就跪下了,膝行至皇帝面前,照旧一声“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连瞧都没瞧就说了个“去”,马六儿应个嗻,恭恭敬敬哈着腰退到殿外,对门口等着的李玉贵和赵积安摇了摇头。

“您老真是一猜一个准,可不又是叫去吗。”赵积安倚着廊柱道。

李玉贵掸了掸鞋头上积着的灰,笑道:“这三个月敬事房轻省,你们也受用,我瞧着您长膘了。”

赵积安嗤道:“您快别拿咱们这些个苦人儿逗闷子了,什么轻省,每天该办的差使一样也不能少。万岁爷宣不宣人进幸,咱们都得备着,万一哪天龙颜大悦要翻牌子了,咱们一时乱了手脚,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李玉贵咳了声,“咱们都一样,提溜着脑袋当差。不留神把事办砸了,擎等着上菜市口。”他吧唧了一下嘴,眼睛往西梢间瞟,“我估摸着这阵子我这儿消停不了,那位姑奶奶上乾清宫来了,还不知道派到哪个值上呢。”

赵积安掩着嘴笑,“要派什么?左不过万岁爷批折子、吃饭、睡觉,她都陪在边上罢了。罚跪还让披个毡子,多稀罕哪。”

李玉贵悄声道:“衣裳都撕破了,不披不成。那点子肉皮儿可有行市,万岁爷心肝样的抬举着。披着好,披着大家省心。免得回头万岁爷想起来了,要挖咱们的眼珠子。”

“可不!”赵积安点头,视线也顺着往出廊下瞥,“这回怎么样?成事了吗?”

李玉贵叹道:“成事儿了能在那儿跪着吗?这会子该在体顺堂里才对。咱说句该掌嘴的话,万岁爷从前那样的杀伐决断,现如今遇着了这位,积糊得没了边儿,后头还不知怎么个闹腾法呢。”

赵积安压着声说:“这二位八成是几辈子的冤家,眼下聚了头,非得闹出点大动静来不可。万岁爷那儿别说翻牌子了,初一十五留宿坤宁宫的惯例也废除了,皇后娘娘和各宫主子是一样儿有苦说不出。昨儿通主子还打发人给我送银馃子来,说出了月子,让给排个好地界儿。我哪敢收啊,万岁爷这里不动手,我就是给她排到天上去也不顶用不是?”

李玉贵撇着嘴道:“不是我说,这通主子霸揽得也忒宽,才生了十一皇子,身子还没长好呢,又想着侍寝的事儿,那些个没生养的可怎么办?我劝您一句,银子好拿,回头不好受用,还是别收的好。”

“正是这话。”赵积安笑道,“我也说她不足了点儿,还让和您打听万岁爷给太子千岁指婚的事儿呢。”

李玉贵打了个寒噤,心道这小子九成九是得了好处了,平时拿赍牌的顺序换妃嫔们的赏赐就不提了,眼下打听起这个来,未免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