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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茶饭不思,想得心神俱灭。谁能体会其中的痛苦?像丢了最要紧的东西,有一瞬竟是生无可恋了。

三军已经整装待战,连营那头一身甲胄的中军旗主们集结前来,刀丛剑树,肃杀之气森森然,安序班列躬身打千儿。

皇帝踅身入帐,坐在宝座上沉声道:“谁打头阵?”

查克浑挺身出列,亢声道:“奴才愿打头阵,不得完胜,奴才提头来见主子。”

汉军旗标下巴图鲁侍卫们一扣马刀,齐步跨出班序行礼,“奴才们跟查军门去,不剿灭鞑虏誓不回还!”

这样群情激昂!好男儿就该征战沙场,大英军旗下都是英雄汉子!

皇帝热血沸腾,起身道:“好!一人一把鸟铳、一柄倭刀防身。传军令伙头营,与众勇士分酒壮行!朕带五千人观战,若有闪失便压上接应。这一丈势必打出威风来,朕这里备着高官厚爵等着将士们凯旋接赏!”

查克浑迈着方步到金帐前,手卷喇叭放声一喊,“杀贼立功,万岁爷有赏!”

那声音像海浪一样接连往远处传递,霎时三十里连营沸腾咆哮,踊跃鼓噪士气高涨。

皇帝回身拔起将令一掷,狞笑道:“火炮准备,朕就瞧着兄弟们了!”

炮声震天,三十里开外都能听得见。脚下的地在颤,风里裹带了浓郁的硫磺味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永昼勒马远眺,原当南军不习惯漠北气候作战,谁知不然。鞑靼军的弓箭架不住炮轰,只是好奇风雪连天,半个多月未见太阳,他们的火药是怎么保存的,竟一点儿都未受潮。

远远看见一骑踏雪而来,他的贴身护卫在马上行礼,“大汗,南军疯了,火炮火枪,打了一排又一排。一个卫队百把人,柴刀磨得雪亮,冲进咱们阵营专砍马腿。左右两翼有两个旗的刀马轻骑合围过来,连后路都斩断了,雅里失部眼看着不行了。”

永昼拧眉道:“怎么有打不完的炮?”

护卫道:“那群祈人是恶魔,火药绑在腰上行军,前面出了二十门,据说后面还有八十。”

这宇文澜舟果然了得,不愧是行伍出身,和宁古塔的草包绿营不能一概而论。

他觉得有些棘手,瞧这战局只怕能回来的寥寥无几了,这会子就像采狗头金一样,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吧!

屈指打个响哨,阵前的鼓手把金鉦鸣得咣咣响,他调转马头收兵,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五十里外驻扎的王帐。

鞑靼公主赛罕有了七个月的身子,大腹便便顶风冒雪站在毡帐前,看见丈夫回来了,忙迎上来。

永昼瞥了她腰上的土尔扈特刀一眼,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他虽长在关外,骨子里到底是祈人。在他看来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儿,温婉娴静,就像锦书那样,写字绣花,凭栏听雨。不要舞刀弄棒的折腾,肚子大得快生了还不消停,不让人省心。

“大汗!”赛罕仰头看他,眼睛里是浓浓的关切,“你受伤了?”

永昼下意识撸了一把脸,原来是先前的伤口挣裂了,天冷,血汩汩流得前襟尽湿了也没察觉。

他不以为然,翻身下马,牵着那匹菊花骢到木桩上拴好,并不搭理她,举步朝锦书帐里去。

赛罕心里委屈,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带个中原女人回来,还要抬举她做阏氏。王庭里的女人没有一个配享封号的,阏氏地位尊崇,只比她这个大阏氏低一等罢了,怎么能把这封号给个异族女人!弘吉像蓝天上的鹰,飞得越高心越大,现在迷上了那个娇滴滴的病美人,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憋得脸膛通红,这口气万万咽不下去。父汗的皇位传给了他,他不报恩不说,竟然还这么对她。

她“噌”的一声抽出腰刀——都怪那个女祈人,就是因为有了她弘吉才变成那样!杀了她,一切就回到正轨上了!

锦书绞了热帕子小心地替他擦拭血迹,一面喋喋抱怨,“我早说要仔细,你瞧这一头一脑的血!你仗着年轻,血多得流不完么?这么下去怎么了得!”

他伤的地方不容易包扎,她冥思苦想试了好几种法子,翻来覆去的不就手,不由有些泄气,“我横着包吧,委屈你的鼻子两天。”说着也不等他答应,三下两下拿布带子勒过他俊秀的鼻子,结结实实系了个活结。

事儿办完了,咧着嘴上下打量,笑了一半又想起前方战事来,不好出口问,一时恹恹缄默下来。

永昼见她笑,明媚得暖阳一般,战场上的不顺遂全都抛到了脖子后头。侧目瞧着她,只要她欢喜,他便是做两天小丑也没什么。他欢愉地想着,可一眨眼,她又变得郁郁沉寂,猫儿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蒙上了严霜,他知道她又在念着宇文澜舟,念着那个叫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死敌。他的心往下沉,半是失望半是无奈,姓宇文的在她心里扎了根,要怎么才能打扫干净?

“锦书,你有话和我说,是不是?”他看着她,心头煞凉。

她嘴唇翕动,犹豫道:“我是有话……”她怯怯地瞄他一眼,“永昼,澜舟……”

他的眉毛直挑起来,嗓音尖锐,“澜舟?叫得真亲热!你是忘了国仇家恨,还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被他的甜言蜜语收买了?”他霍地站起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纱布,“你那么关心他,胜过关心我!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有几句话进了你耳朵里?慕容锦书,你还是慕容家的子孙吗?你单记得他的好,把皇考丢到脑后去了!你为什么还想着他?他哪里值得你这样牵挂?”

锦书被他驳斥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闷头揩眼泪。好半晌才抽噎着低语,“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男人!我这一辈子要依附的人!”她半跪在垫褥上拉他的袖子,“永昼,这么多年了,算了吧!你要骂我没出息,我不还一句嘴。求求你,瞧着天下黎民!百姓们才过上安稳的日子,不要再掀起战争了,打仗要死那么多人,就是夺回了江山又怎么样,皇考和哥哥们也活不过来了。好好过日子,在鞑靼称王,这样不好么?我瞧见赛罕公主怀了身子,你就快做父亲了,为自己也为妻儿,放下仇恨吧!”

“说来说去,全然因为他是你男人?你的私心就那么重,只要你男人,不要我这个弟弟?”他坐在牛皮杌子上,颓然道:“我挂念了你那么久,已然重逢了便一心想留住你。我真怕你离开,又剩我一个人……”

他满面愁容,颀长的身子微躬着,锦书的心牵痛起来。他到底太年轻,背着这样深重的恨,早晚要被压垮。寂寞是最致命的伤,越积越厚,让人不堪承受。被迫忍耐了十年,一旦跳出来,再也没法子回去了。

他倔强不屈,终是心存恐惧的。她倾前拥他,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好弟弟,别怕……”她哽咽着,想起皇帝,心里凌迟一样的痛。二者选其一,要在亲人和爱人之间作抉择,这样的难!难到她不敢设想,或者这一生就要那么煎熬着,慢慢枯萎,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