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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正说着,小太监垂着手,快步地赶过来,薄底的皂靴擦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快的踏地声。他上前打千儿回话儿,“总管,老祖宗到了进宵夜的时候了,里头发了话,要传人说书。”
崔贵祥抬头看了看天,“今天老佛爷倒有好兴致!行了,知道了,你嘱咐留金一声,叫他赶紧上升平署传旨去,老佛爷爱听京韵大鼓,让那儿的人备了绝活呈上来。”又对锦书道,“进去吧,外头怪冷的。只要太后和皇后那儿不下赐婚的旨意难为你,万岁爷也说了,宣了第一道才进第二道:也不会巴巴儿的就下旨晋位的。”
锦书应个是,屈腿福了福目送崔走了,自己站在廊下愣了一会儿神,脑子里乱糟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好举步往配殿里去了。
转眼到了月尾,阖宫上下都在准备皇帝巡营的事,锦书值上短了蒲绒,打发小太监上库里取去,小太监回来时还捎带上了顺子。顺子和平安嘀嘀咕咕扯了会儿闲篇,就进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
“你们万岁爷好不好?我听说已经备了围子,就等明儿开道了?”太皇太后捧着手炉问,“这回带几个人去?”
顺子又磕个头,“回老祖宗的话,万岁爷他老人家硬硬朗朗的,正筹备明儿开拔的事儿呢。皇上带了汉军督统、领侍卫内大臣、后扈大臣、并善扑营、奉晟苑、神机营、新旧营房、火枪营等各掌事大臣随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笑着对崔贵祥说:“这小子嘴皮子溜,真难为他全记住了,到底是你带出来的高徒。”
崔贵祥忙说不敢,“是老佛爷的教诲,咱们慈宁宫出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如今在值上都是好手,不全是老佛爷这儿会立规矩,会调理人吗!”
太皇太后应道:“也是,他们就爱上我这儿来讨人,像金迎福、李玉贵、还有西六宫的掌事儿、回事儿,都是我这儿出去的。”
塔嬷嬷笑道:“这正是您福泽厚,都上您这儿讨吉祥来了。”
说笑两句,太皇太后抬了抬手,“别跪着了,起来吧。你伺候万岁爷有功,明天还要跟着一块儿上丰台去……”说着又想起来,“皇子们可是同往?六岁以上的既开了蒙,也该上外头历练才对,成天介在园子里看蚂蚁倒窝,到上驷院看太监喂骆驼,那怎么成!”
顺子起来回话,手上的马蹄袖还搭着,哈着腰道:“这回万岁爷下了旨,除了还在襁褓里的十六爷留在宫里,其余的皇子们都得随扈,不许乘马车,大的自己骑马,小的让外谙达同乘护着,说起要打小起就学会吃苦,方不忘了父辈是马背上取的天下。”
太皇太后道:“这就是了,你们主子头里年轻,不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儿出去,说怕吵着,哭开了哄不住,自己成了奶妈子。如今有了些年纪,倒是自己想明白了。”
顺子喏喏称是,眼睛一扫锦书,马上又垂下头去,方道:“太子爷告了假,今早景仁宫的掌事儿来回,说是太子爷昨儿下半晌练布库时扭伤的脖子。原当睡一晚上就好的,可这会儿半边身子动不了了,传了太医,又是扎针又是拔火罐的,费了大手脚,还是不见好。”
太皇太后一下子着了急,“这还了得!伤了脖子是天大的事,太医怎么说?”锦书心里也忐忑得厉害,面上不好露出来,只攥紧了拳头。
顺子道:“老祖宗放心吧,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好生的将养,五六天的光景也就好了。”
太皇太后又问:“你们万岁爷可去看过了?万一伤了筋脉怎么好!”
顺子恭敬地答:“回老祖宗的话,主子过去瞧过了,说让太子爷好好养着,就不必随扈了,也不必上上书房做学问,就在宫里歇着。”
太皇太后这才舒了口气,想想又不对,吩咐崔贵祥道:“备辇,我得过去瞧瞧。怪道我眼皮子跳了两天,原来是应在这件事上了。”
锦书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杜绝她和太子见面的,便叫大梅跟着伺候,自己只乖巧的替她张罗好鹤氅,扶着上了肩舆,拿毡子盖上了她的腿。上了年岁的人脾气愈发像孩子,太皇太后不太乐意,“天暖和了,盖着怪热的。”
锦书笑着,温声道:“还是盖着吧,您腿不好,万一进了湿邪回头又得受罪。再说屋子里热乎,到外头一吹风就凉了。”
太皇太后不情不愿地坐着,也不说话。塔嬷嬷和锦书相视而笑,崔总管击掌起辇,锦书领着一溜留宫的宫女肃下去恭送,等肩舆过了宫墙才退回宫门里。
顺子还没走,抓了一把瓜子靠在门框上嗑起来,锦书笑骂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可真够没规矩的!”
“您只当没看见我吧,我在那儿大气不敢喘,回了娘家还不让我松泛点儿?”他把瓜子皮吐了一地,招手喊小宫女,“过来,收拾干净喽。”
锦书啐道:“什么娘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瞧瞧,弄得满地都是,回头嵌进砖缝里头扫不出来,你就拿簪子一个一个拨出来吧!”
顺子胡乱应付道:“这个值什么!慢慢地扫,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再歇一会儿就得回去了,万岁爷那儿还有折子要批,我得在跟前伺候着呢。”
“出巡不检点折子吗?”锦书打了软帘进配殿,正好趁这当口坐会子,便让人到铜茶炊上打热水来泡茶。小柜上有下用的毛尖儿,捏了两撮出来扔杯子里,滚水一烫,上下翻滚开,一会儿就浓香扑鼻了。
顺子老实不客气的接了一杯过去,一面应道:“哪能呢!这要是积攒下来,不消两天就得压死人。三座大营离京畿又不远,奏事处太监骑上快马,一天能打个来回。万岁爷等着他们把奏折和陈条送过去,等批完了再让带回来,不耽搁工夫。”
锦书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犹豫了一下才问:“太子爷真不要紧吗?你亲眼瞧见了?”
顺子摇头道:“我哪能看见,景仁宫不是谁都能进的。我只在门上等着,看见太子爷身边的冯禄和下头的人说说笑笑的,后来又听李总管说了,倘或老祖宗问起来回一声,就说没事儿。”
锦书总算是放了心,既然冯禄还有笑脸子,又不在跟前伺候,想来没什么要紧,说不定里面还有别的说头。细琢磨,十有八九是怕太后和皇后对她不利,借口称病留下来保她周全的。
顺子看着她独个儿抿着嘴笑,也不知道她在乐什么。他不由叹了口气,愁啊愁的,张嘴就就来了句老家的天津话,“你介笑嘛呢?横是唆了蜜了?”
锦书抬头学他的调儿应了声,“没笑嘛!我瞅着你不高兴啊,怎么了这是?”
顺子这下叹得更大声了,“我啊,愁万岁爷呢!连着三四天了,一个笑脸儿都没有,不知道是那里遇着了不顺心的事儿,弄得咱们提着心的当差,就怕哪儿一个不留神触怒了龙颜,那就得下去陪鸽子刘上麻桌儿啦。”
锦书也不当回事,随口应道:“这有什么,主子爱给好脸子就给好脸子,要是不愿意,咱们这些个当碎催的都兜着就是了。”
顺子无奈,点着头说:“是这话。可我总想着,万岁爷见了你兴许能乐……你怎么不上乾清宫请安去呢?”
锦书原本正在翻皇历,一听这话来了脾气,啪的一声就把皇历撂下了,“你胡扯什么!我这儿够乱了,你还来添柴火,存心和我过不去?这话往后别说,要是谁往太皇太后耳朵里一传,咱们都得不着好。”
顺子从没见过她生气,这会儿被这阵仗吓得直缩脖子,忙不迭道:“不说了,不说了,您别上火,气坏了身子我可吃罪不起。您忙着,我先回去了。”
锦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重了点,怪不好意思的,就站起来相送,顺子笑道:“您别言语,我都知道,今儿是我没眼色,对不住您了。您留步,我走了。”
锦书搓着手道:“我嗓门高了,是我的不是,吓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