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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子咬牙切齿地骂:“你这愚忠的狗东西,你就得瑟吧,命都没了,还想着赏呢!”

秦镜讪笑着,“没事儿,您就替着量个尺寸,耽误不了您喘气儿。”

锦书那边看见苓子给拽走了也发急,抬腿就要追,被太子一把拉住了,“你干吗去?”

“我还问你,你想干吗呢!”锦书跺脚道,“我和她一块出来的,要是走散了上头要问的!”

太子宽慰道:“谁问啊?你如今不是掌事儿么!再说你就在这儿和我说说话,咱们不走远,还在道上候着她,等她回来你再和她一道回去。”

锦书无可奈何,瞥他一眼,他嬉皮笑脸的,和平时端着架子的调调相去甚远,也拿他没法子了,就鼓着腮帮子问:“你怎么来了?”

太子就爱看她使性子的样子,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透出乐呵来,颠颠地回道:“老祖宗有计谋,我也得跟着变通啊,她又没下均旨,说不许下半晌请安。”

锦书一长叹,“您这是要把我架到火堆上啊。”

抬辇的太监,还有一溜提香炉的、伺候茶的、伺候笔墨的,虽然个个垂首而立,可耳朵还是灵的,太子恨不得在他们耳窝里安个闸,他要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还得顾忌他们。

“冯禄,你瞧着苓子,她要是来了就通传一声。”太子嘱咐了句,牵着锦书的手转进了夹道里。

锦书不由得地笑,“你这就算避讳人了?你的銮仪在那儿呢,那么晃眼,不是此地无银吗!”

太子咧嘴道:“可不!”探出头去又道,“冯禄留下,别的都回去。”太监们打千儿应个嗻,抬着空辇朝景仁宫去了。

太子打发了众人方道:“我常念着来看你,总是不得空,今儿好容易和师傅告了假出来的。”

锦书嗯了声,日光照着那张脸,白得近乎是透明的。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乌沉沉的眸子。太子想起了冯禄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太后要给锦书指婚,还是配给个太监,当时他就气炸了肺。他又恨又急,却不能轻举妄动,怕维护不成到最后害了她。

二月他要随扈往西山去,不在宫里就活动不开,他根基未稳,况且上头还有皇上,禁军是调配不动的,他们也没这胆子抗懿旨。怎么办呢?他左思右想,只有托病留下才好保住她。这么大的事他不敢告诉她,怕伤了她的心,叫她更憎恨宇文家,到时候连着他一块儿恼,那他非给冤死不可。

他打定了主意等事到临头了再说不迟,只要有他在,总是拼了一死也要护她。他低声道:“这些时候你自己多留意些,我托了慈宁宫的小太监,万一你有个好歹就来回我。出了事你别怕,有我呢。”

锦书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看他颓丧的表情就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拉了他满绣宝相花的袖子,“怎么了?我心里跳得厉害,你说吧。”

太子打起精神,只道:“没什么,你别多心了。”又笑道,“等皇上出巡回来,天也暖和些了,说是要陪老祖宗游海子去呢。我想你那会儿定是去不成的,我打算好了,叫他们乐去,我想个由头告假,到时候咱们俩出宫上城里玩去,好不好?”锦书不忍心拂他的好意,顺嘴便应承了。

太子犹豫了一会儿,启唇道:“锦书,我问你一件事。”

锦书见他敛着眉,虽竭力笑着,眼里却掩不住的彷徨。她打了个突,缓缓点头,“你问吧。”

太子思忖良久,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他又不是聋子,宫里哪里有能瞒得住的事!况且他身边的近侍都是有钻天彻地的能耐的,闲下来就爱凑成一堆瞎聊。昨儿他得着个消息,直把他的三魂七魄给震飞了——万岁爷瞧上锦书了!他的心里涌起无边的寒意,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什么事都干不了,就琢磨那件事,越琢磨越觉得可怕,怎么成了这样?皇父那样义正严词的申斥他,无关什么狗屁宫规,竟是吃味儿了!

夹道里一阵风扫过,他觉得腔子都结了冰,冻得他想打哆嗦。他不怕锦书属意于他皇父,唯怕万岁爷使起蛮劲来强行把她纳进后宫,届时怎么好?什么都晚了!他未及弱冠,人微言轻,朝中又未建势力,根本没有能力和皇父抗衡……原不该这样想的,他是储君,是万岁的亲儿子,意图和生父抗衡本就是大逆不道!可是怎么办?他舍不下她。自己也不明白,从来都是淡得如水一般,她甚至很少露笑脸子,他什么时候开始陷得那样深了呢?

锦书惶惶不知所措,他眼里的痛苦挣扎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她撼着他,瑟瑟地问:“到底怎么了?”

太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那只怀表……是怎么到皇上手里的?”

锦书不防他这样问,只怔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那天在顺贞门上遇见了万岁爷,怀表的表链子掉出来了,正巧被万岁爷瞧见。”

太子憋着不说话,脸色很是苍白,平了平思绪勉强笑道:“我是随口问问的,可惜那表叫万岁爷砸了。锦书,我求你一桩事……你往后远着万岁爷,成吗?”

锦书心头怦然一跳,抬眼看他,他慌忙摆手道:“不是的,我不是说旁的。我的意思是伴君如伴虎,我有些担心罢了。我也知道这些不是你能控制的,或者避无可避,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远着他。”他说得颠三倒四,她只觉心底最深处渐次温暖起来。

太子愣愣地看着,她眼儿弯弯的,嘴角绽出一朵极明媚的花,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牙。那脸皎皎如明月,端的是娇憨动人。眼波流转间现出别致的婉约来,似嗔似怨的瞥他一眼,应了声,“我省得,你放宽心吧!”

太子倏地脸红了,旋即转过身去,混沌间胸口战鼓乱擂,扑腾得他喘不上气儿来。才定了神,便发现她扯了扯他的巴图鲁背心,“我才刚忘了问你,初六的骑射你拿了头一名?”

太子满脸的骄傲,“没错儿,皇父封我巴图鲁,还赏了霸王弓。那把弓是西楚霸王的兵器,不畏水火,不惧刀枪,据说弓弦是拿黑龙的背筋拧成的,等下回我拿来给你瞧。”

锦书道:“咱们祈人擅骑射,那样多的王公子弟参加,你能得第一真是好样的。”

太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叫人一捧高兴坏了,愈发得意起来,先结结实实自我吹嘘一番,又高谈阔论道:“其实咱们大英第一的巴图鲁是万岁,斧钺钩叉无一不精,只是如今御极,嫌那些东西煞气太大,再不碰了。”也许是猛又想起那桩事,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一时落寞着再不言语。

锦书叹了口气,“你想的是什么我都知道,我没别的可说,只一点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和万岁爷不一样,和这紫禁城的所有主子都不一样。”

太子心思单纯,闻言自然大喜过望,点头道:“有你这一句就够够的了,套句糙话说,寡妇生儿,有老底儿。我这会子什么都不怕了。”

锦书怪不好意思的,扭过身道:“快别瞎说,仔细叫人听见了笑话。”

太子道:“这儿又没旁人,就咱们俩,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瞧瞧我多好的福气,竟叫我捡着这么个活宝贝,就是拿十座城池来我也不换。”

锦书格开他,故意拉着脸道:“又没正形儿!我可不是你的博什户,也不是你的哈哈珠子,你跟我犯得上这样比划吗?”

太子恍然大悟,怪道上书房里玩得好的几个人说他不解风情呢!对女孩儿不该拍肩膀,该搂在怀里摇着,哄着。姑娘家,多得人意儿,招人疼啊,怎么能像对待老爷们儿那样呢!

太子挨近了一步,“锦书……”

刚想张嘴,这时候冯禄在夹道口子上招呼,“太子爷,小苓子来啦,火烧屁股似的,跑得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