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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子经她一开解,想想很有几分道理,也不再纠结在这上头了。回忆起崔贵祥的话,探手来拉她,“崔谙达那话是什么意思?也不说全了,叫人心里没底。”

锦书看着屋顶上青黑的瓦楞,只觉铺天盖地的暗,豆大的灯火什么都照不见,耳边唯有呜咽的风声。

苓子道:“今儿在体和殿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万岁爷怎么让你侍奉茶水呢!你没看见李总管的脸都绿了,八成是被吓得不轻。万岁爷在配殿里可为难你?我那时候真怕你回不来。”

说起皇帝,的确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知道她的身份,更该远着她才对,怎么反倒叫她伺候?不怕她在茶水里做个手脚毒死他么?崔总管的提点她也细琢磨了一下,不管皇帝是什么用意,体和殿里当值的人多,这事定然会传到太皇太后耳中。自己糊涂,她们的脑子里却另有算盘。要是老佛爷另有顾虑,明天处置就该下来了。且等着吧,反正自己是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全由他们说了算。

苓子爱胡诌,嗳了声道:“万岁爷不会是瞧上你了吧?”

锦书吓得心跳漏了两拍,愕道:“你混说什么呀,他不杀我就该谢天谢地了,瞧上我?”她冷笑一声,“那还不如杀了我。”

苓子呲打她,“你当我没看见?万岁爷侍膳怎么出了岔子?你俩眉目传情来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锦书三魂震飞了两魂半,扑上去捂她的嘴,央道:“姑奶奶饶命,哪里有什么眉目传情!我是谁,你最知道。我就是再没骨气,也不会对宇文家的人有什么念头。”

“那太子呢?”苓子坐在褥子上叹气,“后宫里的女人,只要万岁爷瞧得上,哪个不是随手捻来?你既然在宫里,就得有这准备。哪天皇上让敬事房打发人来背你,你就乖乖地去吧,什么也别想,谁让改朝换代了呢!”

锦书听了恹恹的,“我真羡慕你,还能放出去……时候不早了,睡吧!”

苓子钻进被窝里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听她呼吸均停,已然睡熟了。

锦书在黑暗中茫然睁着眼,心里明白眼下的处境。他们暂且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用。宇文澜舟心机那样深沉,不把慕容氏斩草除根总会觉得江山坐不安稳。他的眼神里分明满是算计,也只有苓子才会理解成什么眉目传情。

罢了罢了,莫去想他。

探前身子吹灭了油灯,外面的风声愈加凄冷,吹在窗棂子上瑟瑟作响。她勉强合了眼,混混沌沌便睡去了。

操练了无数遍,锦书把敬烟的差事接了下来。

太皇太后用过早膳,苓子带着她上前请安,锦书跪下磕了头,“老祖宗,奴才今儿替师傅伺候您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苓子看着。”

苓子道嗻,退到一旁侍立。锦书在距离太皇太后座前两方砖的地方站住,转过身把烟装好。拿蒲绒引了火眉子,右手托烟袋,左手拢着明火点烟,动作稳健,姿势流畅。太皇太后吸了一管烟,颇赞许地颔首,“苓子是名师,名师出高徒,这个徒弟你算是带出来了。”

苓子对入画一笑,肃了肃道:“这是奴才的本分,调教个利索人来服侍老祖宗,方对得起老祖宗对奴才的垂爱。”

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复又吸了一锅才叫锦书退下。锦书掐灭了纸眉子,手指头烫得辣辣的疼,只能咬牙忍着。退到外间把东西收拾进火镰包,这时崔总管来问:“老佛爷那儿敬献过了?”

锦书应是,崔贵祥嗯了声,打软帘进里间,跪了安道:“禀老佛爷,太医院的苏拉来送平安帖子了。”

太皇太后合眼歪在大引枕上,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贵祥会意,正要出去打发人,太皇太后突然又睁开眼道:“这些太医都是吃闲饭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们医术高,只一个问就能开方子。去把那苏拉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屋里的人俱一惊,塔嬷嬷道:“老佛爷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帖?一个跑腿的苏拉能知道什么,奴才这就去传太医来请脉。”

太皇太后道:“不必传太医,问苏拉也是一样的。”

崔贵祥知道太皇太后不是身上不妥,大抵是要问旁的,便悄声退出去领人了。

暖阁里的帘子打起了半幅,锦书在外头也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寿药房的苏拉虽不是太监,却是不上台面的杂役,从没被召见过,进来打个千儿,战战兢兢地垂手应讯。太皇太后问:“年三十那天,万岁爷可是又到寿药房里去了?”

那苏拉不敢隐瞒,打着颤道:“回老祖宗的话,奴才那日不当值,并不知道寿药房里的事。只是后来零星听大人们说起一些,那天万岁爷确实在寿药房来着。”

太皇太后嘴角一沉,“皇帝哪里不好?”

苏拉磕磕巴巴道:“万岁爷偶感风寒,大前天夜里发了烧,据说是熄了地炕批折子,受了凉。万岁爷不叫老佛爷知道是怕老佛爷担心,昨儿午膳后太医院使请了脉,皇上表过了汗,这会子已经大安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些个大人们整日间在大内待着,吃着朝廷的俸禄,这点子差都办不好。皇帝圣躬违和,就该打发人来回我。皇帝不让回禀就替他瞒着,眼里竟是没有我了。他虽通岐黄,到底是万乘之尊,给人当太医使了抓药,真真大失体统!你传我的懿旨,着令前儿当值的太医,每人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给他们长长记性!”

苏拉打着摆子领命,躬身退出了西偏殿。锦书心头鸣雷般怦怦跳作一团,暗道塔嬷嬷把事儿告诉太皇太后了,药方子也让她看了,皇太后生这样大的气,说的就是她。自己这回少不得要连坐,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老老实实认罪,或许罪责还轻些。

打定了主意便跨进殿里,在门槛前跪下,膝行至太皇太后脚边,伏在地上道:“奴才死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皇太后略停了停,方道:“你这才来认罪?我不问,你就不说,可见是个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主!你做宫人,怎么连主子都认不出?这双眼睛这么钝,今后如何能当差?”

锦书一迭声道是,心想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不辩解,只一味地磕头求饶。

太皇太后看了看塔嬷嬷,心想这丫头倒硬气。她才出掖庭不认人,明明可以拿这个做借口,却只字不提,的确是聪明。否则落个口奸舌滑的罪过,免不了一顿重罚。

皇帝给她抓药的事她也是才知道,先前塔都也瞒她,皇帝干什么向来极仔细,昨儿侍膳居然出了纰漏,她才生了怀疑。一问塔都,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细论起来其实也不上要紧,皇帝打小爱琢磨医理,后来做了皇帝,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耗了他许多心力,慢慢只要是乏了,就一头扎进寿药房里。他常说摸药比吃药管用,心里烦了躁了,看看那堆药材火气就没了。只是这么一来,连他是不是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记档了,有病自己瞧,真够吓人的。更叫她吃惊的是皇帝看那丫头的眼神。

他只当她坐着没发觉,那是个什么眼神?男人瞧女人的眼神!瞧了一眼不够,再瞧一眼,然后滴水不漏的大英天子就布错了菜!要单是圣躬有恙,那也罢了,偏偏他们先头在寿药房打过了交道。皇帝这样冷情冷性的人非但没问她的罪,还给她开方子抓药,这前后一联系,直叫人头皮发麻,不敢设想。

念一声阿弥陀佛,但愿是她看错了。皇帝心思重,或者有他的想法,不论如何,现在没到解决那丫头的时候,暂且留着还有用。不过要是她活着会扰乱后宫,甚至颠覆大英,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