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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凤头履踏进了视野,鞋头饰珊瑚珠,鞋帮子上是及地的穗子,一挪步,婀娜娉婷。

锦书抬头看了过去,那女孩儿穿着月白缎袍,青缎掐牙背心,颈子上套着金累丝攒珠项圈,眉眼儿长得讨喜,不算顶美,却也清秀可人。冲着宝座上的人盈盈跪下去,磕了头道:“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太皇太后点点头,“起喀吧!”指了指锦书道:“你也见见,这是毓庆宫的谨嫔。”

瑶妗应是,起身打量锦书,觉得天底下可能没有再比她齐整的人物了!她戴着镂金八云,三行三就的串珠金约,身上是湖色缎绣菊花纹袷衣,领上镶着白玉琢蝉扣,那皮肤通透无瑕,竟和玉扣是一样的颜色!美则美矣,只是气色不太好,微有些瘦弱。下巴尖尖的,模样儿却极娴静端庄。在皇帝身侧婷婷站着,这两人放到一处,简直像画儿一般圆满。

瑶妗边琢磨着在哪儿见过她,一面收回视线蹲了个福,“给谨主子请安。”

锦书侧身避了避,浅笑道:“县主有礼了。”

太皇太后看重孙媳妇儿,越看越欢喜,拉了坐在身边问长问短。皇帝见过了人,也不耐烦听她们拉家常,便起身道:“皇祖母,孙儿还有几个小臣要见,就先行告退了。”

太皇太后点头道:“那你去吧,公务要紧。”又对锦书道,“代我送送你主子。”

锦书屈腿应了个嗻,方随着皇帝出门来。下了汉白玉台阶,皇帝不言声儿,她也不好辞回去,只得闷头在他身后跟着。

李玉贵猴儿精的人,要把御前的人摆布开了,都散到宫门外头去了。留下皇帝和锦书两个人慢慢地走,自己落了十来丈,远远的候着旨。

皇帝拿眼稍瞥了她一眼,斟酌道:“你在太皇太后宫里踏踏实实的,要什么、想什么,打发人来回我,我不在就吩咐李玉贵,或是我回来了替你办。”

皇帝鲜少用“我”这个词儿,锦书听着觉得有些别扭,也不方便说什么,只道:“万岁爷是办大事儿的,外头的政务忙得筋疲力尽,怎么好再为我那些碎催事心烦。您回宫去吧,奴才伺候老祖宗心里有谱,也不会有什么短的,请主子放心。”

皇帝背着手,知道她是个犟性子,缺少什么也不会和他说。皇后这会子称病不料理,她的用度就靠内务府张罗了,万一有个不顺心,她和谁诉苦去?

他踱了两步说:“才刚太皇太后发话儿了,份例按着妃的品级办,我心里也觉得合适。东西是死的,要紧的是身边伺候的人。我知道你在掖庭的时候有些好姐妹,叫内务府给你拨了两个,另六个只要是机灵有眼色的就成。贴身的人知道心疼你,比什么都强。”

锦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嗫嚅,“我省得,您犯不着替我操心。”

皇帝接口道:“不操心成吗?你这么个不肯将就的脾气,闹不好就得委屈坏了。”

锦书脸上渐渐不是颜色起来,咬着嘴唇不说话。皇帝料想自己又冒犯她了,便道:“你瞧,三句话不对就上脸子,我就说你不得?”

“我哪里上脸子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在前头走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辫子垂在身后,辫梢儿上垂着明黄的绦子,风一吹款款摇摆起来。她看得有些出神,只觉得这一切恍惚像梦,自己就这么成了他妃嫔中的一员,往后的路怎么走呢?还有出宫的那天吗?倘或永昼真的来寻她,她能撂开眼前人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爱他,不能原谅他,怎么到了这地步!

皇帝缓步地踱,少时回过头来说:“选秀完了你就回毓庆宫去,如今晋了位,总在慈宁宫待着也不是长久的方儿。”

一个皇帝,这会儿婆妈得这样,都是为了她。锦书心思敞亮,什么都明白。他越这样越叫她难受,再体贴入微又能怎么样,凭着眼下的态势,还有什么可说的。

渐渐到了慈宁门上,肩舆在槛外停着,一溜太监垂手静待。皇帝想着这就要和她分开,心里生出不舍来。想靠近她,又怕她抵触,进退维谷间煎熬得脑仁儿都发疼。才想伸手去触她,她却堪堪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停住,心里一阵阵的抽搐,尊严像是被人拍在地上狠狠踩烂了似的,止不住的绝望和落寞。

她熟视无睹,毕恭毕敬的蹲福,“奴才恭送万岁爷。”

皇帝蹙眉看着她,才要说话,长满寿老远打了个千儿过来,道:“回主子,才刚建福宫贵主儿跟前的板栗儿来回话,说贵主儿今早身上热,喘得脸通红,高世贤开了方子,说叫急煎快服,可镇不住喘,这会子……看着不好了。”

皇帝听了大惊失色,章贵妃体弱多病,当初太皇太后就说她恐不是有寿的,眼下竟真不中用了。

“快往建福宫去!”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上了辇即吩咐。抬辇太监飞快调个头,脚下加紧了,直朝北边去了。

锦书目送圣驾走远了才折回门里,她没见过章贵妃,只知道她是南苑王侧妃,皇帝御极后晋了贵妃位,常年卧病在床,各处也不怎么走动。太皇太后这里请安是全免的,她养在宫里,不论是大宴,还是宫妃们欢聚,从来就没有她。听说年纪还轻,大约只有二十八九岁,真要是不好了,也叫人心头难受。

正想着,身后人打千道:“谨主子吉祥,奴才给小主道喜了。”

锦书转过身来,看见崔贵祥单膝跪在地上,忙去搀扶他,又碍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言辞不好太过亲切,只道:“谙达快别多礼,折煞我了。”

崔站起来,皱纹里有笑,也有忧愁,似有千言万语,又没法子出口。踟蹰了一下方道:“内务府按例的赏赐都往毓庆宫去了,下面伺候的宫女太监先行到宫里安顿,小主这两天在老佛爷跟前,身边只留两个人就成,多了坏规矩。”冲后面招了招手,“快来,给谨主子见礼。”

那两个宫女垂首磕头,崔又道:“这是万岁爷钦点的丫头,内务府从储秀宫拨过

来的。”锦书忙道:“我听万岁爷说了,快起喀。”

两个宫女谢恩起身,抬头一看,锦书笑起来,原来是脆脆和春桃!

三个女孩儿搂在一处又哭又笑的,她们来了,锦书打心眼儿里的高兴,就觉得自己不孤单了,有了依托似的。

脆脆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瞧瞧,眼下竟成了主子!”

“可不!”春桃说,“咱们多有缘分,当初还当再也见不着了呢!”

崔总管咳了两声,道:“你们姐妹好原不该说什么,只是现在不一样了,主仆有别,人前还是避讳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