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手种红药 (第5/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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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芍药儿”又叫大家笑岔了气,锦书一味地点头,“你上四执库去,见了他也带个话给他,叫他有空来毓庆宫坐坐。”得胜麻利儿应个嗻,垂手退到帘子外头去了。
春桃揉着肚子道:“万岁爷忒有意思了,平常看着那样严谨的人,要紧时候还挺会逗乐子。”
几个人又笑了一阵,蝈蝈儿说:“长街上梆子响了,估摸着万岁爷快来了。御前没传话说主子爷在这儿进膳,我瞧主子先吃,回头饿着伺候没气力。”
锦书应了,宫膳房排了膳,不多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廊子上的雨搭都放了下来,雨水顺着竹篾子噼啪打在青石板上,一路流进了下水里,轰然有声。
锦书吃完了接着看书,到了三更,脆脆请银剪剪灯花,瞥了瞥座钟道:“主子安置吧,天晚了,万岁爷想是不来了。”
锦书听了搁下书,怅然若失的下地抚了抚手臂,寒浸浸的,原来夜已经那样深了。
次日起身,满脸的倦怠不快。郁郁拿青盐漱了口,往圈椅里一坐,耷拉着眼皮子,脸拉得老长。跟前伺候的人心里直打鼓,她虽不说,众人却心知肚明,八成是为了皇帝失约的事儿上火。
蝈蝈儿对脆脆眨眼睛,两个人悄不声地退出来,蝈蝈儿说:“你仔细伺候着,我往养心殿去一趟,打探打探再作计较。”
脆脆一把牵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见万岁爷吗?咱们这样不合规矩的。”
蝈蝈儿说:“我又不是二愣子,哪能随意去见万岁爷。自然是要寻个由头的。宫膳房的子火烧才出笼,往食盒里一装,就说主子惦记万岁爷,怕又没进膳,特地叫送过去的,就成了。”
脆脆犹豫道:“这样儿好吗?要不要讨主子一个示下,这么干忒俗套了,怕主子不齿。”
蝈蝈儿抱着胸笑起来,“这种事儿虽俗套,横是有用也未可知。也分人办,别人送是邀宠,咱们主子送就是拳拳爱意。你没见万岁爷心尖儿式的待见?这会儿尽个情儿,那圣眷还用得着提?”
脆脆一琢磨,正要点头,锦书趿了双软拖履出来,站在门口说:“不许去!”
那小脸上蒙了层严霜似的,两个人一看忙赔笑,“主子今儿怎么了,怎么说话儿就躁了?”
怎么了?是啊,怎么了?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昨天他说要来,自己原本是不在意的,后来竟渐渐有些盼。盼着盼着自己也糊涂了,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一夜风动荼靡架,自己就大半夜的没合眼,到窗户纸上泛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然后一早起来,就带了床气儿了。
“不许去,没的惹人笑话,叫别人背后怎么编排我呢?”她怏怏红了脸,“你们消停些,别给我抹黑,就成了。”
“您可真是的,情愿自苦,也不低一下头。”蝈蝈儿说,“别的小主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干什么要落在人家后头?叫万岁爷知道您记挂他,大家受用,有什么不好的?”
锦书低头道:“我没记挂他,真的!你们打哪儿看出我记挂他了?成了,都别说了。”她一挥手道,“贵主子那里要哭三回灵呢,今儿是第二回,赶紧走吧,晚了叫人说我拿大。”
跟前的人听了只得作罢,忙不迭地给她换了鞋,外面正下着雨,又是鹤氅又是油纸伞的备好,这才由蝈蝈儿陪着往建福宫去。
第二天没了第一天的盛大,只因天不好,抱厦前搭了孝棚子,纸糊的家当都往下面塞,有的都压变了形儿,芦秆子从接头的地方蹿出来,看上去像打折了手脚的残兵败将。
放眼一看妃嫔们来得差不多了,都趴着“姐姐、主子”的号哭,锦书挑个角落,正运气儿打算开始哭祭,边上有人挨着跪下来,边磕头边说“对不住,来晚了”,也不知是对牌位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锦书让了让,转脸一看,原来是景阳宫的梅嫔。那梅嫔也正看她,两人视线一交错,梅嫔笑着招呼,“谨妹妹,吃了么您?”
好家伙!渴不死东城,饿不死西城,这位梅嫔一听就是西边皇城根下来的。
锦书瞧她笑嘻嘻的,眉眼敦厚,看着像个本分人,也不反感,悄声地说:“我吃了来的,两个蟹粉小饺儿,一碗粳米粥。您呢?”
梅嫔生平没什么爱好,就是对吃有研究,一听锦书和她说吃食,她乐了,觉得找到了同道中人。趴着也顾不上哭,咬着耳朵说:“我吃的鸡崽子汤下银丝挂面,配了两碟紫姜,好吃,都堆到嗓子眼儿了。”瞄一眼前面乌泱泱的人堆问,“您能哭出来吗?”
锦书睁着干涩的眼睛,颇不好意思的摇头,“我没见过贵主子,也不知道她的好处,我才晋位她就殁了,连安都没来得及请过。这么的,让我哭,真是……”
“我就见过她两回,一回是我才进宫那会儿,在万寿节上她露过一面。再有就是去年年下,建福宫代皇后主子赏了筵席。那会儿看着就不太好,脸蜡黄蜡黄,喘气哧哧的,真是受罪。”梅嫔拧着眉头道,“咱们主子爷算耐得住的,听说她嫁过来就没大好过,难为她还拼死拼活的生了个哥儿,唉,可怜见的。皇上感念她,自己不来就打发手底下人来问,也算尽了情分。要是换了别的薄情爷们儿试试,早撂到八千里开外去了。”
锦书只顾趴着,心里琢磨,那人在这些妃嫔们眼里大约是好男人。皇帝嘛,稍有点人情味,别人都得感恩戴德。世上最平常的事儿,到了皇帝这儿就不一样了,他那样的性子,喜怒无常,阴阳怪气的,亏得她们都爱戴他。
突然哭声激昂起来,锦书和梅嫔面面相觑,梅嫔是个傻大姐,回头看了一下,忙拿膀子撞锦书,说“都来了”,然后假模假式的号啕大哭。锦书没法子,也跟着掩帕子装哭,一时又想起了枉死的父母兄弟,真就抽抽搭搭,哭得大泪滂沱。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都进了灵堂里,只听见一句摧肝裂胆的“我的儿”,后头的话都掩在了一片木鱼铙钹声中。
锦书没听出来那声是谁哭的,宫里女人地位尊崇,向来是求四平八稳的,没有伤心到极处,谁也不会这么的。
梅嫔拭着发红的眼角说:“章贵妃是太后的娘家外甥女儿,论起来还是万岁爷的两姨表妹呢!”
锦书懵懂应了,才想起来宝楹和梅嫔是一个宫里住的,便顺带问:“这两天怎么没看见宝答应?”
“她?”梅嫔摇了摇头,“万岁爷那儿没口谕,她哪儿能出来走动啊。不过话说回来,世上还有这么像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姐俩呢!”后面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眉眼儿长了个大概齐,待遇怎么差了那么多?一个是眼珠子。一个是眼眶子,万岁爷心里有了锦书,又给宝楹开脸,既开了脸,又禁她的足,到底是什么道理?
锦书迟疑着问:“那她过得怎么样?膳食用度怎么说呢?”
梅嫔摇头道:“你说能怎么?一个答应,年例统共三十两,一个月五只鸡鸭,两斤白面,连每夜的蜡烛都只有两根……宫里的女人啊,得不着皇上的眷顾,晋不了位份,说句大白话,连宅门里的姨娘都不如。”
锦书听了宝楹的境况,心里堵憋得难受,她有今天是自己拖累的,没有自己,太子也不会在宝楹身上打主意。她虽被禁足,也没有旨意说不许别人进她的院子探视,景阳宫到底不是北五所,算不得冷宫,要送些东西还是能够的。
“梅姐姐,她那儿有精奇嬷嬷看守吗?”锦书说,“我想过去瞧瞧她,有妨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