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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叫她这一提点回过味儿来——可不是吗,救得了一回,救不了第二回,她总有落单的时候。宫里人心险恶,她位份低,不能随扈,留下来岂不任人宰割?

“我琢磨着你这话有理。”她蹙眉靠在引枕上叹气,“我和万岁爷求过,想晋她的位,也免得遭别人随性儿欺负,可万岁爷说什么都不答应,怎么办呢?”她揉了揉额头,“我得想个两全的法子。蝈蝈儿,我也不知是怎么的,对旁人没那么上心,偏对她撒不开手。按理说,我在吃穿用度上顾念她,叫她过得滋润也算尽了意思了。可你看看,她一出岔子,我就急得火烧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蝈蝈儿笑道:“您是热心肠,加上她和您有几分像,您就真拿她当姐妹了。”

她沉吟道:“大约是吧!她不容易,活得比我艰难。”

“那奴才这就去追芍药儿?”

锦书摇了摇头,“人是一定要放出来的,纵着陈贤妃,她越性儿放肆得没边儿了。还有淑妃和通嫔,把宫务交给她们,这倒好,比我还不问事。我先头说把宝楹托付给她们,看来是靠不住的。”

“主子要传她们来问话吗?”蝈蝈儿慢慢替她打着扇子道。

“先搁着,回头再说不迟。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贤妃不来则罢,万一来闹,我也要挫挫她的锐气!”

正说着,外面苏拉通报宝答应到了。锦书忙下榻迎出去,看见宝楹发髻散乱,由新儿和小宫女扶进来。上了台阶自己抿抿头,朝锦书请了个双安,“奴才失仪了,贵主儿见谅。”

锦书满心晦涩,看她狼狈得那样,越发憎恶陈贤妃。

“这是怎么回事?”她上去携她,她却往后退了一大步。

“奴才在里头关了一夜,身上脏的。”言罢笑了笑,“贵主儿自去坐着,奴才下头给您回话儿。”

锦书无奈叫人搬了杌子来给她坐,方道:“是回去的路上碰见她的?”

新儿在一旁愤愤不平,接口道:“我和主子回古鉴斋去,过景耀门夹道正遇上贤主子的肩舆。正是拐弯的地儿,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贤主子的辇晃了晃,又没跌下来,她就说宝主子是成心的,要害她肚子里的龙种。主子一味地赔礼说好话儿,她就是不依不饶,嘴里夹枪带炮的骂得难听,还牵扯上您,说您有法术,把万岁爷弄得五迷六道,害了太子爷,害了皇后娘娘,迟早要颠覆大英。主子和她理论,她发狠叫精奇嬷嬷抽主子嘴巴……”新儿哭得语不成调,拭着泪道,“后来就把主子和我都关到北五所去了,说没她的令儿不叫放出来。”

锦书听得拱火儿,这贤妃向来目中无人,仗着大肚子索性甩开膀子不顾情面了。原先她在慈宁宫当差时就领教过她的利嘴,如今公然的编排她,这口气断不能忍!

她握着拳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了,委屈姐姐关了一夜黑屋子。”偏头吩咐春桃,“你带宝主子上西次间里去,伺候沐浴,后头的事交给我办。”

宝楹哀声道:“人在矮檐下,忍忍就算了,您别为我和她闹。”

锦书笑了笑,宽慰道:“我心里有数,你别管,梳洗完了吃饱肚子歇着,也别出来,她在我这里撒泼,管叫她得不着好处!”

宝楹蹲了蹲,跟着春桃去了。她起身踱到窗前,东边梧桐下安了一架秋千,在花海树影里款款摇荡。她盯着麻绳出神,宝楹在宫里没法待,谁能护她周全?这么算来只能往清漪园里送了,太皇太后跟前没人敢造次,管她什么妃,要往清漪园寻不自在,还得掂量掂量。只是要伺候老祖宗,没有那边亲点也过不去,除非是削了位份……这事儿有些冒险,一旦贬黜只剩出宫一条道儿,这样大的事不问过宝楹的意思自己做主,她要是不愿意,自己又要落个里外不是人了。

门上竹帘响动,脆脆急急进来回禀,“主子……主子,贤妃来了!那架势了不得,脸拉了有二尺来长,说要求见皇贵妃。”

锦书一哂,“她火气旺,叫她在抱厦里候着,晾够了一炷香再让她进来。”自己敛了衣裙绕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直朝次间里去。

那厢宝楹出了浴正挽头发,见锦书来了站起身相迎,讷讷道:“我才刚听说贤妃娘娘来了,这会子怎么样?”

锦书脸上浮出不屑来,只道:“且叫她枯等,等得只管坐着,等不得就走,我也犯不着留她。”说着摆摆手把殿里侍立的人打发了出去,拉着宝楹在罗汉榻上坐定,顿了顿才犹豫道,“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对万岁爷,对这皇宫大内有没有留恋?”

宝楹怔了怔,“怎么问这个?我说没有留恋,你打算怎么料理?”

锦书直直看着她,“万岁爷有意儿放你出宫,原说让你隐姓埋名的上外省去,可我想着那样太不易,你一个人不成。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安置你,你瞧怎么样?”

宝楹猛直起身子两眼放光,一把抓住她,颤声道:“真要那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活在这四方天里不人不鬼的,你能让我出去,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你。贵主儿……锦书,你是好人,救我苦难的活菩萨!”

锦书点头,想着她以后的光景,鼻子不由又发酸,“我拿不定主意,怕你艰难了要埋怨我。”

宝楹苦笑,“再艰难能难得过现在?这宫里谁都可以训诫我。前头有禁足这一出,同样位份里也没人瞧得起,我是面子里子全没的人,还在乎什么?”

锦书看她眼神坚定,知道她是下了狠心的,便咬牙道:“万岁爷御驾亲征,我是要随扈的,把你放在宫里我不放心。今儿借着贤妃来闹,就削你的位份送进清漪园去。你在那里安生待着,等皇上回銮,我替你物色个好人配出去,这么的你下半辈子还有些盼头,好不好?”

宝楹泪眼朦胧地点头,“这是天要救我呢!我心里求之不得,只要能出去,哪怕叫我缺条胳膊少条腿,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

锦书站起来道:“既这么,你等我好信儿。我这就会会那贤妃去,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贤妃不贤,宫里上下有口皆碑。这人骄横,脸盘大,架子也大,和一样位份的说话,敢指着鼻子像训孙子似的,任谁也不买账。口气比天大,膝盖绷得紧,脊背也挺得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怕死的架势。

锦书眯眼打量她,牙根痒痒,恨不得把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贤姐姐来了?”她换个好脸子,冲邱八努嘴,“二总管快搬瓷杌子来请贤主子坐。”

贤妃怀着孩子胡吃海塞,胖得没了样子,活像个吹了气的猪馕儿。她斜眼一乜,“甭客套,我来问贵主子一句话,昨儿晚上冲撞我的贱婢,贵主子就那么给放了?”

锦书笑眯眯的颔首,“是放了,这会子在我宫里呢。贤姐姐是为这事来?”

贤妃一哼,没搭腔。心道不为这事我来这里干什么?看你怎么个神气活现的得瑟?

锦书又指派人给她上茶,“姐姐喝口茶消消火。适才叫姐姐等了半天不好意思的,我那时候问宝答应情由儿呢,来龙去脉我也知道了个大概。”

贤妃嘴角一沉道:“这样好,也省得我费口舌。我肚子里养的是金枝玉叶,萨满算了叫六月头上要避开属马的人,我连伺候的都打发了,谁知道半道儿上冒出个她来,她分明是成心来害我!您是副后,宫里事儿您断的,可别护短,我等着一个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