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只凭芳草 (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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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泥首行礼,“万岁。”
谙达太监上来搀扶,笑道:“主子大禧,奴才给主子道贺了。主子擎等着,奴才这是第一拨,后头还有恩旨呢!”说罢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道,“奴才原不该透露上谕的,既然是主子您,也没什么了。听说那道谕本该皇后娘娘发懿旨的,万岁爷这回命内务府直接请了大印,嘿嘿……谨主子可是贵不可言哪!”
晋位的事不言自明了的,锦书只恬淡一笑,转脸吩咐蝈蝈儿打赏,太监们千恩万谢辞了出去。屋子里的人正要清点尺头,崔贵祥门上进来了,严谨打个千儿,哈腰道:“请谨主子安。老佛爷传小主儿过慈宁宫问话呢!”
锦书蹲福叫了声干爸爸,太皇太后那里传了崔贵祥亲自来颁口谕,想来事情大大的不妙。
她心里嗵嗵急跳,一时没了主张,惶惶道:“老祖宗那儿是什么意思?”
崔贵祥眼里晦暗一片,蹙眉道:“太皇太后倒没下硬旨,只是皇太后在慈宁宫呢,脸色铁青,怕是憋着一口气要发作出来。”他转脸对锦书跟前伺候的人道,“春桃姑娘别愣着,瞧时候万岁爷该散朝了,你赶紧上太和殿边上的巷子里搬救兵去。和李玉贵说,谨主子有难,叫他往万岁爷面前递话儿,请主子爷立时往慈宁宫去。”
锦书被吓得腿发软,面上只强作了镇定,对崔贵祥道:“干爸爸,依着您看,我这回怎么应对才好?”
崔贵祥是极力维护锦书的,只可惜人微言轻,就是太皇太后跟前,也不过只是稍微的插上两句嘴,并不能左右主子的想法。
他歪着头搓手,眼角的皱纹都攒到了一起,沉声道:“皇太后是咬紧了后槽牙的,横竖铁了心要治你。这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了,你可千万仔细,皇太后不是等闲人,吃斋念佛,未必就积德行善。她在南苑王府是出了名的白脸姨娘,奸雄似的人物,当年的敦敬皇贵妃隐约就栽在她手里。她心里对慕容家有疙瘩,对你也不会留情,你千万警醒着点儿,好生提防她。太皇太后疼你,你是知道的。如今不过口头心里撒不开太子爷,连带着也恨你。可她老人家善性儿,你别怕她拿话呲达你,脸皮子要厚,受得住打骂,千万别显山露水的,瞅准了抱着她的腿求她,把先皇贵妃顶在头上也使得。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念旧,和皇贵妃婆媳感情又好,你哭天抹泪的念叨皇贵妃,难保她就心软了。”
锦书怔忡着道是,稍收拾了就跟着上了肩舆,一路朝慈宁宫逶迤而去。
进了慈宁门上中路,远远就看见明间里头太皇太后往南正襟危坐着,她垂下头脚下加紧上了台阶入殿,迈进门槛就跪在金砖地上磕头,“奴才给老祖宗请安,给太后老佛爷请安。”
座上哼了一声,不叫起喀。锦书胸口发紧,心都攥了起来,刚才进殿下意识瞧了一眼,太皇太后左面是脸色灰败的皇太后,右面是拉着脸子挺腰而立的塔嬷嬷,气氛庄严肃穆,恍惚到了三堂会审的刑部衙门。
皇太后瞥一眼跪在锦书身后的人,冷淡道:“蝈蝈儿出去,审你主子,和你没什么相干。你到廊子下候着,哪儿都不许去,听从我这里差遣。”
蝈蝈儿迟疑着看锦书,前面人脊背窄窄的,微微地轻颤,像暴风雨里飘摇易碎的花。她万分的丢不下手,深深磕了头道:“求太后老佛爷别叫奴才出去,奴才要陪着我们主子。”
太后也不多话,瞪眼睛呵斥,“你好有忠心,却是用错了地方。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出去!”
蝈蝈儿吓得一噤,只得应个是,敛裙站起来退出了明间。
太皇太后声音里带着利剑似的,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慕容锦书,你可知罪?”
锦书不禁一颤,俯首道:“老祖宗圣明,奴才寝食难安,日夜煎熬,奴才知罪。”
皇太后发狠道:“知罪就好!额涅,这贱婢草一样的人,竟带累了我的东篱,这份仇恨怎么算?”说着哽咽着哭起来,“我的心肝宝贝,这会子过得半人半鬼,全是叫她害的!请额涅为东篱做主,拿这贱婢的血来偿还东篱!”
太皇太后悲从中来,不由也捂着帕子哭不可遏。殿下跪着的锦书愈发心惊,只听太皇太后道:“我早知道她是个妖孽,是替慕容家报仇来了。恨只恨我当时手太软,才弄得今天这惨淡样儿。锦书,你当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亏得我那样疼你!你有气儿就冲着我老婆子来,太子待你一片赤诚,你怎么忍心害他呢!”
锦书心里也有愧,一时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止了哭道:“老祖宗,奴才真个儿羞死了。奴才不知道太子爷用情这样深,原当奴才册封了他能作罢的,可没想到……奴才绝没有要害他的心啊,请老祖宗明鉴。”
太后啐道:“你巧言令色,真该拔了你的舌头!你倒是会和稀泥,寥寥几句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你游移在他们父子之间,可恶可恨透顶!你是存着心的,挑唆他们父子的关系,扳倒一个是一个,下头该轮着皇帝了是不是?”
锦书急躁起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濡湿了鬓角的发。
“奴才万万不敢。”她膝行了两步,趴在太皇太后脚踏边碰头,边道:“老祖宗,您是知道的,奴才对万岁爷的心天地可鉴。奴才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歹念,万岁爷是奴才的命,伤了他,我自己也是活不成的。您前头劝过奴才的那些话,奴才铭记在心,几时都不敢忘。如今到了这地步,奴才的心思全在万岁爷身上,若说我要害他,岂不是要冤死奴才么!”
“你安生给我住嘴!”皇太后拔高了嗓门,“万岁爷是你的命,这样逾越的话亏你也敢说!孙献忠,给我掌嘴,狠狠地打!”
锦书浑身一激灵,宫里有规矩,女人不让打脸,除非是做了下贱的事。连宫女受罚都不传掌刮,她是晋了位的妃嫔,这么做就是明摆着说她连奴才都不如。
门前侍立的孙献忠接了主子的懿旨就要上前,叫崔贵祥悄悄拉了一下顿住了。崔贵祥垂头逼手出列,冲太皇太后稽首回话,“老佛爷三思啊,这皮爪篱赏不得,关乎万岁爷的体面!谨嫔娘娘是万岁爷的枕边人,万岁爷怎么挂怀您也瞧见过的。”又对皇太后赔笑,“太后主子息怒,为她伤了母子情分倒不好,万一万岁爷问起来,主子也为难不是?”
皇太后脸色煞白,冷笑道:“她横竖是个死,还能走得出这慈宁宫吗?”
锦书怔忡抬起头来,泪莹莹看着太皇太后,哀声道:“老祖宗,老祖宗,奴才死不足惜,唯放不下您和万岁爷。您要叫我死,我绝没有一丝犹疑,只求您给万岁爷带了话儿,就说请主子保重圣躬,奴才来生再报他的恩德……奴才不怕死,死了好去见我仙游的姑爸,好好和她说道说道我心里的苦。”
她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太皇太后愣愣看着藻井有些踌躇了。她突然提起合德帝姬,倒像当头棒喝把她敲醒了。
这事草率不得!要赐死她简单,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她碾成齑粉。可她死了之后呢?自己是伤心透了,才忘了先帝和敦敬皇贵妃的例子。太子蒙尘已经没法子改变,失去一个,难道还要搭上一个吗?皇帝要是有个好歹,社稷就要动荡,这满朝文武都是血水里滚出来的,只有皇帝能镇得住他们,仓促拥立一个嗣皇帝,真正臣服的有几个?这会子只顾撒气,弄死了她,后头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瞧着皇太后道:“兹事体大,咱们从长计议的好。”
皇太后那头和太皇太后想法不一样,提起敦敬皇贵妃,恨得人直打颤,厉声道:“姑侄两都是狐狸精托生的,这祸害不除,迟早要颠覆大英!额涅切不要妇人之仁,社稷乃是重器,难道要毁在她手里么?您不处置,就交给奴才来办,不杀可以,挑了手筋脚筋,扔到北五所里锁着,由得她自生自灭去。”
锦书被吓得丧了魂,抱着太皇太后的腿呜咽,“老祖宗,您救救奴才……”
真真是令人发指,谁料得到一个吃斋念佛的人能有这样狠的心肠?连太皇太后也怔住了,惊道:“不成!你也不怕造孽,哪里来的这么黑心的想头!”
皇太后是横下一条心了,拍着炕桌站起来,原本富态团团如明月的脸拉得老长,指着锦书,尾指上数寸长的镶宝护甲剧烈的颤动着,“喊外头慎刑司的人来,把这贱婢给我拖下去,照我适才的话办。熬得过去是她的造化,熬不过去也别怨人,都是她的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