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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已在四月,春暖花开时,太子侧福晋正式入宫。四月初十前皇帝侍奉太后一道回了紫禁城,毕竟畅春园不是正规的皇宫,虽然只是纳侧福晋,也标志着太子的长大成人,皇帝没有太草率,一切礼仪皆回皇宫举行,妃嫔们一同随驾回宫观礼,阿哥公主们自然也要去贺喜太子。

只有岚琪因腰伤不便坐马车走太远的路,被玄烨要求继续留在畅春园里休养,而他们在四月下旬就回到畅春园,这一次随驾来了更多的妃嫔,太子也携侧福晋一道住进了无逸斋。

太子侧福晋李佳氏,年纪比太子小一岁,是昔日众多候选秀女中太皇太后挑中的人。彼时岚琪虽一同在侧,但早就印象模糊,这日侧福晋特地来给她请安,瞧着便是很陌生的面容。

不过这两年家中必定悉心教导,侧福晋举止从容,落落大方,言笑间一派大家千金的贵气,岚琪瞧着她眼底有不显露的傲气,想必心里头,也在乎那太子妃的位置。且虽然只屈居侧福晋,可比起许多连无逸斋、毓庆宫的门都进不了的人强多了,距离太子妃一位仅一步之遥,她若努力,未必不能成为将来的皇后。

五月初,皇帝携太子与侧福晋前往祭奠赫舍里皇后。有两日不在园子里,天气渐热,园子里少有人出来晃动,终于又清静下来,但都知道,转眼要回宫准备大公主的婚礼了。而此刻还传出消息,章佳氏有喜了。

两日后黄昏时分,圣驾归来,皇帝与太子和侧福晋来给太后请安后,太子与侧福晋回无逸斋,皇帝则径直往瑞景轩。在瑞景轩洗尘换衣裳,等岚琪张罗完进屋子,却见十三、十四缠着皇阿玛嬉闹,父子三人在炕上滚作一团,她不禁嗔怪:“皇上可要把他们惯坏了,下回在外人面前见了阿玛,也这样没规矩。”

玄烨却凑在儿子们耳边不知低语什么,两个小家伙大笑,都捂着脸偷偷看额娘。岚琪知道玄烨没好话,虎了脸上来把俩儿子拎到地下,推在门前唤乳母来领走。回身时玄烨已正经坐着,脸上暖暖地笑:“难道见不得朕乐一乐,你生什么气?”

“晚膳预备好了,臣妾可催好几回了。”身后有宫女端来水盆,她亲手接过递给玄烨洗手,玄烨说:“时辰还早,你着急什么?”

岚琪却道:“早些用了膳,您好去瞧瞧章答应,皇上不知道她有喜了吗?”

玄烨点头:“知道,怎么了?”两人都愣了愣,玄烨道,“这有什么新奇的。”

岚琪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哪儿硌硬着,一时不再多嘴,等与玄烨坐下用膳,闷闷地伺候布菜。半天后玄烨也看不下去了,问她:“难道朕去看别人,你才高兴?”

她立时摇头:“不是,顶好你谁也别去见。”

“朕现在不是陪着你?”玄烨道,一面胃口极好地往嘴里送菜,再抬眼看岚琪,见她紧绷着一张脸,才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那你要朕怎么做?”

岚琪心头一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抬手盛汤来掩饰尴尬。待端到玄烨面前,听他道:“你是不是觉得,因为她有了身孕,朕才特地来陪着你哄你高兴?”

岚琪别过脸不言语,玄烨继续说:“朕若是说没有这回事朕也只想来你这里吃口饭,你信不信?”

屋子里静静的,环春早已有眼色地领着宫女太监们下去,但天气热吃几口饭身上就汗涔涔的,加之心里紧张,岚琪起身去一旁长案上,将插在八彩琉璃瓶里的团扇拿来,坐在玄烨身旁轻轻摇几下,嗫嚅着:“皇上别想这些,您用膳吧,臣妾过一会儿就好了。”

玄烨道:“可朕现在要用膳,你板着脸,哪个吃得下?要么就现在好了,要么朕这就离了,园子里有的是吃饭的地方。”

这话实在经不起,岚琪心里突突直跳,眼圈也跟着红了,但硬生生忍耐下,抿着嘴一言不发,玄烨就那么看着她,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从大碗里分出的小碗汤都不冒热气了。

终于听得皇帝长长一叹,伸手在岚琪脸颊上戳了戳:“吃醋就大大方方吃醋,吃一半藏一半,你叫朕怎么才好?”

岚琪躲开他的手,玄烨却捏了她的下巴扳过来,轻轻一揉说:“朕一进园子,就有人来说章佳氏有喜了,朕还来不及高兴呢,就想一会儿到你这里来,该怎么看你吃醋。照你的脾气,一定不愿意朕为了哄你高兴而故意冷落别人,可是朕真的跑去看她,你一定也会吃醋难过,反正里外不是人,是不是?”

岚琪挣扎开,离座站到了一旁,玄烨却笑:“身子灵活多了,看来伤养得不错。”

“侍寝可还不能。”岚琪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话,玄烨呆了,旋即转过脸偷笑,岚琪又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说,“不许笑。”

玄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说:“能不能要试试看才知道。”

岚琪脑袋晃得拨浪鼓似的,轻声说:“太医叮嘱了,要悠着点儿。”话说出口,脸上绯红,其实她心里很明白,正月至今整整数月玄烨不能近她的身,年富力盛的男人,身边美人如云,章答应会有身孕一点儿也不奇怪。布姐姐、戴贵人她们都是一夜承恩产子,但又多年无宠,非要说皇帝对她们有没有情,很没意思。

可是,章答应总有些不同,且是自己身边出去的人,换作王常在,岚琪都未必这样难受。可杏儿就是不一样,她不想悖逆自己的心意表现得大度无所谓,可她也不能缠着玄烨一哭二闹,她有身为妃子的尊贵和本分,她本来就是他的妾,妻不容妾也罢了,自己算什么?

“太皇太后说,臣妾心里若觉得苦,皇上心里一定更苦。臣妾若是受了伤,皇上的心早就碎了。”岚琪痴痴地望着玄烨,一阵阵酸劲从眼底溢出,眼角几点晶莹不成泪,但让双眼看起来楚楚动人,她委屈极了说,“可臣妾怎么觉得,我心里千般酸万般苦的时候,皇上可乐呵了?”

玄烨微微笑着:“朕的确没什么不乐呵的。”

岚琪不知是自己词不达意,还是玄烨故意怄她,一时急了,推开他的手说:“皇上离了吧,反正园子里有的是吃饭的地方。”

玄烨凑过来说:“那朕就走了,你慢慢用。”

岚琪吃惊地抬起头,却见他不疾不徐地离了座,朝门前踱步而去,一面还唤梁公公到跟前,立定在门口说:“备辇。”

门前竹帘被卷起,梁公公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笑尴尬地说:“万岁爷这会儿工夫,是要去……”他一面说一面朝里头张望,见德妃娘娘坐在桌边动也不动,心里知道没戏了,也不等皇帝开口,便躬身应喳。

玄烨跨门而出,竹帘哐当放了下来,岚琪心头一惊,抬眸见竹帘晃动,门前已不见人影,外头则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头一寸寸冷下来。

想想刚才说的那些话,想想之前他们说好的默契,今天的确是她有些无理取闹,人家来了也不好,不来也不好,到底要他怎么做?她舍不得玄烨离去,说的不过是想他哄一哄的气话,结果适得其反真的把他赶走了。

门外头,玄烨跨出门槛后,朝边上稍稍一闪就不动了,却推了廊下几个小太监让他们慢慢往外走。众人都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但皇帝虎着脸示意他们噤声,只能个个大气不敢出地候在一旁,除了小太监们走出门外的脚步声,屋子里静悄悄,外头也轻悄悄,好半天不见动静。

梁公公正一头汗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屋子里桌椅挪动的声响,旋即竹帘被猛地掀开,一道倩影从里头蹿出来,但见一身水蓝色夏裳的德妃娘娘急急忙忙跑出去,看傻了一屋子的人。

玄烨唇边泛出促狭的笑意,负手缓缓踱步到屋前,正对着岚琪远去的背影。梁公公环春几个立刻明白了皇帝在做什么,他们干吗对人家夫妻俩打情骂俏的事儿瞎操心,赶紧吆喝不相干的人退下,离不开的,则都背过身子去不许看。

岚琪一口气跑到门外头,两边张望,连御辇的影子都看不着,失望至极地转过身,乍见玄烨负手立在屋前。天色暗了,离得又远,即便玄烨站在灯笼下,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岚琪怎么觉得他就是笑若春风的模样,而“春风”一阵阵过来,都是他对自己又笨又傻的嘲笑。

“娘娘……”那几个被皇帝要求走出来等着的小太监尴尬地说,“娘娘,万岁爷没走,您……您要去哪儿,奴才给您掌灯。”

岚琪脸上憋得通红,半句话也说不出,她可三十岁了,却做出十几岁小姑娘才会干的傻事,刚才一屋子人看着她跑出来,她往后还怎么做他们的主子?

似乎是见岚琪不动,玄烨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个小太监见圣上要来,都纷纷背过身去,岚琪再想往后退,可看到玄烨越走越近,她怎么就定住了似的,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