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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眸见玄烨眯着眼睛,她忙道:“不说孩子了,你别生气,越来越小气了。”

玄烨笑:“朕刚才瞧你和弘历,就像看到皇祖母和朕小时候,真好。”

转眼已是康熙五十八年的夏天,大将军王春天就从青海转至西宁,其间与策妄阿拉布坦发生过几次冲突,八旗大军气势如虹,策妄阿拉布坦上来就吃了大亏。但有噶尔丹前车之鉴,朝廷不敢松懈也不敢轻易深入杀敌,命大军原地驻扎死盯着漠西,不让他们有喘息动弹,或与外邦勾结的机会。

千里之外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军队上下无一刻松懈,可京城之中,似乎随着几次捷报传来后,不知不觉就变得轻松起来。皇帝年事已高,早就不再起早贪黑上早朝,大臣们也不再那么辛苦,除了几位机要官员,偶尔才会被皇帝宣召,大家各司其职。康熙朝近六十年,从来就没这么悠闲自在过。

也是因此,有人说皇帝真的老了,皇帝真的要走了。

然而畅春园里,皇帝气息安稳精神健朗,到如今依旧耳聪目明,虽然行动走路已经变得缓慢,可心情好人看起来就精神。只有来园子里见过皇帝的人,才能明白,老爷子还有活头。

那日,大学士蒋廷锡进献《皇舆全览图》,是皇帝聘请西洋传教士经过经纬度测量绘制而成。以纬差八度为一排﹐共分八排四十一幅,中原内地各省注以汉字﹐东北和蒙藏地区注以满文,是中华有史以来,第一幅有经纬的版图。

于是之后几乎整个夏天,皇帝没事儿就带着岚琪或弘历,一道查看地图。玄烨时常指着地图上的地方,告诉弘历他走过的每一处。岚琪渐渐学会如何看,端着西洋眼镜摸索半天,也能找到她和玄烨走过的足迹,他们一一标注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岚琪不知不觉竟也陪着皇帝走了不少地方。

皇帝也并非只在瑞景轩留恋不走,时常将宫里的妃嫔接来住几日,宜妃、荣妃等也有幸在皇帝身边陪过几天,已入暮年大家说说体己的话,倒也安逸。宜妃如今一把年纪,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也折腾不动了,到畅春园来回一次,就卧病在床。五福晋、九福晋进宫来服侍自不必说,但胤禟那日进宫,不急着问母亲身体可安康,却是因好久没见过皇帝,特地跑来问宜妃:“皇阿玛可还健朗?”

宜妃心里虽然失望,可还是回答了儿子:“你阿玛好着呢,你若是有孝心请安,就自己去园子里,来问我做什么?”

九阿哥当然不会告诉母亲他要做什么,可他更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翊坤宫随口问了母亲一句话,就被原原本本地传到畅春园里,皇帝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无时无刻不盯着那几个不安分的儿子,就连大阿哥他都没放松,又怎会错过他们的心思。只是他答应了皇祖母不杀子,更想给胤禛留一些事,将来登基之后,可以树立威严。

康熙五十九年,十月,大将军王奉召回京。因捷报频传,虽尚未剿灭策妄阿拉布坦,但也算战功赫赫,朝臣们请旨要出城迎接大将军王归来。玄烨却说千叟宴上受邀的老人们正从四面八方来,若声势浩大地去接胤祯,只怕耽误老人们赶路,别把他们吓着了,所以驳回了朝臣们的请示,让胤祯如常入京就好。

大将军王于两日后回京,因只是临时奉召归来,并非率军凯旋,没有出征时浩浩荡荡的规模,且皇帝还在畅春园住着,要等千叟宴前几日才会去。胤祯直接骑马到这里,倒是见几个兄弟等候了,弟弟们必然要来迎他,上头的兄长,五阿哥、七阿哥很客气,十三站在一旁,上来拍拍他肩膀说:“又黑又精神,十四,好几年不见了。”

胤祯应着话,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边上瞟,十三看在眼里,道:“皇阿玛让四哥去接人了,你知道那些来千叟宴的老人,腿脚都不灵便,千里迢迢地来一趟,别在路上有什么事。”

“我说呢,四哥怎么不在。”胤祯尴尬地笑了笑,当初四哥说好,等他凯旋会在卢沟桥迎他。如今虽是中途归来,也不至于不来见吧,听说是被皇阿玛派去接人了,心里倒自在些。

十六阿哥上前笑道:“十四哥,您先进去,我们兄弟等下午再来,要紧的是,嫂子在园子门里等半天了,你们夫妻分开几年,难道十四哥不想嫂子?”

胤祯往弟弟身上踹脚,笑骂:“混账东西。”

但最终被兄弟们拥簇着进了园子,果然完颜氏在里头徘徊,一见丈夫气宇轩昂地走进来,飞奔上前,夫妻相拥自然有说不尽的话。但胤祯抹掉妻子的眼泪,哄她说:“去瑞景轩等我,我见过皇阿玛,再去给额娘请安,就带你回家。”

夫妻俩暂时分别,胤祯大步流星地往清溪书屋来,在外头等待通报的时候,将门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清溪书屋外栽种的花草很眼生,等梁公公来迎他时,随口问:“我记得门前原没有那一片花草。”

梁总管道:“是八阿哥来栽种的,您知道,皇上有脚肿的旧疾,这种花草是一味药,最关键也最难伺候。八阿哥在家潜心种出来后,为了方便皇上取用,请旨种到园子里来。八阿哥每日来请安,便顺道伺候这些花草,奴才只派人看着,其他的……”

梁总管还没说完,十四阿哥就已经走开了,他呆了呆无奈地一笑,转身跟进来。

父子相见,几句寒暄后,就正儿八经地说前线的事,皇帝还是皇帝,胤祯虽然觉得父亲又苍老了很多,可气势一点儿没变。他专心讲完前线的事,说年羹尧几人也跟回来了,请他代为请旨觐见皇帝。玄烨点头答应,随口问:“年羹尧很会打仗,而你是主帅,你们俩可有过冲突?”

胤祯道:“他几乎没出过什么大主意,最多一起商讨时提过几个建议,至于他很会打仗,带兵的确很有一套,但没有在儿子面前展露过他的本事,和其他副将没什么两样。”

玄烨点了点头,挥手道:“去给你额娘请安吧。”

胤祯答应下,离了清溪书屋,经过那一丛丛号称八阿哥栽培的花草,停下脚步摘了一朵花看了看,之后随手一丢,就往瑞景轩去了。

这一边完颜氏先到,已经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丈夫的事。岚琪一直欣慰地笑着,待儿子进门,便听他责备妻子:“三十岁出头的人,怎么还这么聒噪,我在门外头就听见你的声音,额娘爱清静,你别吵得额娘头疼。”

胤祯一面说着,就在炕前跪下,可见母亲伸手,便顾不得行礼,立刻起身坐到母亲身边。岚琪伸手捧了儿子的脸颊,眼中微微含泪,却骄傲地说:“我的小十四,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什么小十四。”胤祯笑着,“我底下可也有好几个兄弟呢。”但儿子是性情中人,一句话说着竟哽咽,捧着母亲的手心疼地说,“才几年,额娘怎么老了这么多,您瘦了好多。”

岚琪笑道:“上了年纪,自然会老的,若还与你媳妇儿那样年轻漂亮,不是成老妖精了?”

胤祯却责怪妻子:“你是不是偷懒不来伺候额娘,额娘瘦了这么多,你就不知道想法儿做些好吃的哄额娘进膳?”

完颜氏蹭过来挨着岚琪坐,委屈地说:“您看,他还是这样的脾气。”

“可你就是稀罕,是谁说,巴不得他早些回来,天天和你吵架玩儿?”岚琪哄着儿媳妇,完颜氏笑靥如花,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婆婆肩头。之后一道听胤祯说前线的事,正经的战事她们不听,不过是些奇闻趣事,足足聊了一个时辰,岚琪才催他回家先歇一歇。

夫妻俩离了瑞景轩,完颜氏喜滋滋地跟着丈夫,可胤祯却突然问她:“八阿哥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

丈夫出征前,曾交代她要留心八阿哥的事,但一别三年,完颜氏哪里能记住那么多,只把眼门前的说了说。胤祯问起清溪书院外的花草,完颜氏道:“皇阿玛和八阿哥的关系,比从前好多了。你出征后他好像天天来请安,皇阿玛不见也照旧来,后来不知怎么,就听说八阿哥在园子里陪皇上下棋、散步,还给栽种花草,不过要紧的事一件没有,八阿哥在朝堂也不过做些零碎差事。要说不一样,大概就是和皇阿玛的关系,对了,八阿哥的俸禄去年就恢复了。”

见丈夫听得眉头紧锁,完颜氏担心地问:“我说得不好吗?”

胤祯摇头,挽了她的手一道走,感谢妻子那么尽心,这几天没正事,他说都要陪着妻儿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