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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赞许地看了看岚琪,对祖母说道:“她很用心,知道您记着这口茶的味道,旁的吃穿用度都无所谓,但每一年要来泡茶的枣和蜜,丝毫不能有差错。只在这件事上,缠了孙儿好几回,给她再好的枣也不成,说味道不对。”

岚琪笑着坐到太皇太后身边,拿帕子给她擦去嘴角的茶水,娇柔地说:“您看皇上,臣妾要几篓枣子都记这么久,您说臣妾还敢要别的东西吗?”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笑着,似乎是累了,歇了半天才又匀出一口气说:“你的事,点点滴滴,他哪一件不记在心上?”

玄烨暖暖地笑着,瞥了岚琪一眼:“还是皇祖母公道,有些人白长十来岁,还是和从前一样又笨又呆,要人操多少心才好。”

岚琪哼笑:“皇上非要拿那谁来和您比,可就没意思了,这天底下输给谁都憋口气,只有输给皇上,哪一个不是心服口服?”

玄烨抬手往她脑门上一拍:“皇祖母面前,耍什么嘴皮子?”

可是这一来一往的打情骂俏,逗得太皇太后十分欢喜,笑得直有些喘不过气,便一只手拉了玄烨一只手握着岚琪,轻悠悠把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岚琪的手在皇帝的掌心里显得更加纤细柔白,甚至没有任何孕妇的浮肿。

太皇太后将玄烨的手把岚琪的手握起来,自己则用双手将他们的手再捧在手心,笑得眼眉弯弯满面慈祥,无甚力气,声音很轻,但字字句句都清晰:“玄烨结束了我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悲剧,让我继续荣光万丈地继续活了二十六年,岚琪则给了我安乐的晚年,十三年,你把最美好的青春全耗在了我身上,旁人如何毁你辱你,我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你的好的。”

岚琪眼眶湿润,努力绽着笑容:“臣妾只是比旁人会伺候人而已,您不嫌弃臣妾蠢笨,是臣妾的福气。”

太皇太后摇摇头:“难能可贵,是十三年你始终如一。将来的人生,会有更多的坎坷,岚琪你要记住我的话,当你受委屈的时候,玄烨一定比你承受更多的委屈,当他无力保护你的时候,他的心已经碎了。我的孙儿,是重情重义的男人,他若能割舍下什么刻在心里的情意,天下早就变个样了。”

这些话,没头没脑,岚琪有些听不大懂,一时也没有时间细思量,反正太皇太后说什么她都听着记着,将来慢慢再想也不要紧。

玄烨心中悲戚,温和地说:“您累了,歇会儿吧,刚才陪着孩子们累了。”

太皇太后却停了停,似乎在回想刚才的情景,笑着说:“孩子们真是可爱极了,我们四阿哥最最讨人喜欢,他呀,像极了玄烨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岚琪没说什么话,可是玄烨又重复说:“皇祖母您累了,歇会儿吧。”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玄烨,旋即云淡风轻地一笑:“你啊……”

这一声后,便没再说什么话,仿佛他们祖孙之间有了什么默契,那一刻岚琪觉得自己插不进来,不过她不在乎这些,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两人一直陪着太皇太后,老人家时睡时醒,偶尔闭上眼睛,以为她睡着了,可她突然又会醒过来,身边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人。玄烨眼下把一些朝廷的事往后推,朝臣们也理解太皇太后对于皇帝甚至对于整个大清的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敢给皇帝添堵,皇帝更会把朝务放到慈宁宫来处理,再往后几天,渐渐连饮食起居都在慈宁宫了。

德妃挺着肚子屡屡被勒令回永和宫休养,之后玄烨不再勉强她,祖母看到她才快活,而她也不愿离开祖母。

从没有哪一年的腊月,像今年这样沉重,宫里宫外甚至不知道,若除夕元旦时太皇太后仍然健在,他们还要不要庆祝,皇帝还要不要祭天地社稷,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等着太皇太后咽气的那一刻才能决定或开始,可皇帝的心意,却是盼着祖母能活得更长久。

小年之前,玄烨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至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玄烨诵读祝文时涕泪交流,字字句句出自肺腑。

“忆自弱龄,早失估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

祝文经口口相传传入宫中,妃嫔之间皆是感慨不已,荣妃、端嫔是当年太皇太后指给皇帝的,能有今日荣耀,皆是太皇太后所赐,比起其他与慈宁宫无甚感情的妃嫔,自然更多一些伤心,又与皇帝情深义重,怎容得圣上减寿。一同烧香拜佛希望能减自寿,为太皇太后和皇帝添福,她们真心实意,可传出去被其他人知道,一个个竞相效仿,结果愈演愈烈,好端端的,竟成了后宫一桩笑话事。

玄烨自然大怒,将荣妃和端嫔寻来质问缘故,问为何宫内宫外的人都在笑话妃嫔虚情假意地做这些事,她们俩何等无辜,不知该如何面对质问,岚琪也不敢随便为她们说话,尴尬的时候,索性搬出太皇太后,说老人家想见荣妃和端嫔。

皇帝冷冷地打发她们离开,岚琪带着她们往寝殿走,才悄悄说实话,荣妃含泪道:“皇上眼下着急,我们不会计较他说了什么,可那些女人实在可恶,就不怕她们真的折寿?”

岚琪劝解了几句,到得太皇太后跟前,老人家睁眼见荣妃和端嫔,她并不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晓得玄烨动了气,可那样巧的,竟笑着说:“来得好,我正想见你们两个。”

岚琪见太皇太后对荣妃和端嫔有话要说,便回避退了出来,立在门前瞧见有人匆匆跑去皇帝所在的屋子,本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她今天已经无数回看到有人这样跑去见皇帝,到底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朝廷大事,似乎也太频繁了。

而此刻毓庆宫内,太子正在屋子里换衣裳,预备一会儿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他张开手臂由宫女太监为他穿戴,自己一动也不动,隔着屏风,索额图站在外头,只等太子穿戴齐整,才屏退众人。

太子一面系腰上的玉佩,一面眼睛还盯着桌上的书看,索额图上来伸手将书翻过去,轻声道:“太子为何不时常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若是臣今日不来请安,今日您也不去慈宁宫吗?”

“慈宁宫里人多手杂,去了不过是应个景,虚假得很,有那些工夫做给旁人看,我为什么不好好准备正月的讲学?”太子不屑,又把书翻过来,默默记了最后一句话,便想唤太监来给他戴帽子。

可索额图阻拦了,劝太子道:“皇上最重孝道,您对太皇太后的事这样冷漠,会让皇上不悦。现在还来得及,往后几日,您要天天去慈宁宫,一天三四回也不嫌多。”

太子突然看向叔姥爷,少年的脸上已有几分英气,不再是那稚嫩的目光,渐渐有些叫人看不清的深邃,唇边勾过一抹冷笑:“您就不怕我硌硬?若不是那件事,太皇太后此刻恐怕还能和皇阿玛打牌下棋,太医不也说,是那一吓把她的魂吓走了?”

索额图咽了咽唾沫,沉甸甸地说:“太子,您明白,太皇太后在一天,某位的荣耀就与日俱增,她膝下的儿子……”

“我有那么多的兄弟,下一回,又是哪一个?”太子冷酷地一笑,竟伸手拍拍叔姥爷的肩膀,“您明知道皇阿玛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往后还是少进宫为好,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跑来,咱们在这里说几句话,估计阿玛那边,都能知道。”

索额图大窘,忙道:“总有皇上看不到的地方,并非臣挑唆太子与皇上的关系,自古以来不乏忌惮储君的帝王,下又有兄弟虎视眈眈,臣只是为了太子的将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