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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春想要送一盏灯来,皇帝挥手示意她下去,他不想光亮刺激岚琪醒来,只是在榻边站着,俯身轻轻触摸到她的脸颊,她的肌肤依旧那般柔滑娇嫩,玄烨竟害怕自己粗糙的手会刮伤她,这几天他不进米水,连脸上的皮肤都皴了,手心也干燥得十分粗糙。

榻上的人没有醒,从平稳的睡梦里发出均匀的呼吸,这让玄烨十分安心,他明天就要送皇祖母的灵柩出宫,在她分娩之前都无法回来,他多害怕在宫外听到噩耗,可他不能留下,也不能带她走。

“在家等朕回来,不要有任何事,朕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要跟着皇祖母走。”玄烨轻声念叨着,眼中含着泪,嗓子也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哽咽了许久才又重复,“在家等我回来。”

梦中的人没有醒,玄烨则渐渐平稳情绪后,为她掖了掖被子便转身离开。可他才转过身,榻上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悄无声息地,一直目送身影从眼前消失。

从玄烨踩着雪走进来的那一刻,岚琪就醒了,可是听见他在门外问环春那些话,她明白,玄烨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在乌雅岚琪面前,他是她的天,是为她支撑一切阻挡风雨的存在,他怎么能让心爱的女人,看见自己那么没用的样子?

所以她“睡着了”,所以她选择了不见玄烨,多渴望能看他一眼,可她不想记住他憔悴的面容,她的丈夫她的男人,永远是她最强大的依靠。

踩雪的声响渐行渐远,岚琪捂着嘴呜咽了几声,但等环春回来时,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环春惊讶主子醒了,着急地问:“万岁爷刚来过,娘娘您知道吗?”

岚琪点头:“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不见才是最好的,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会好好等他回来,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环春你放心,我会振作,我会坚强。”

话虽如此,悲伤的气息始终散不去,岚琪的身体,也由不得她想好就能好起来,就连环春都明白,主子这一劫,听天由命。

翌日,太皇太后的梓宫奉移离宫,一切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混乱,前几日宫里六神无主的模样都不见了,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支应这一整天的事。太后和皇贵妃也强撑病体前来送行,唯有昔日朝朝暮暮都与太皇太后在一起的德妃不在跟前。

意外的,这一回没有人对永和宫指指点点,谁都知道,丧礼再如何隆重铺张,逝者也感受不到半分,不过是活着的人做给活着的人看,真情假意谁能说个明白,只有德妃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日日夜夜的辛劳,才是真正对老人家最大的孝敬,哪怕她们这些人天天哭得晕过去,也不见得能感动了谁。

太皇太后的梓宫离开后,紫禁城内总算稍稍松口气,往年这时节,正该是春节里嬉笑玩乐的时候,今年除夕元旦什么都没做,甚至所有人都没有跨了年的感觉,恍惚不知何年何月,每日反反复复地跪拜哭泣,这会儿停当下来,都有些缓不过神。

皇帝于正月二十日除服,因有疾不能理朝,直至二十三日方升座临朝,当日便有御史郭琇奏本弹劾明珠、余国柱等结党营私数项罪名,龙颜震怒。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明珠自皇帝亲政后屡屡被重用,朝政战事之上功不可没,十数年加官晋爵,直至如今权倾朝野,历朝历代权臣都不会有好结果,明珠会有今日,并不稀奇,只是谁也没想到,在太皇太后大丧期间,皇帝竟然还会有心思继续对付他们,郭琇的参本,若无皇帝暗中授意默许,甚至暗中保护,不啻以卵击石,只怕还不等开口,早已被明珠挟制。

前朝震荡,波及后宫,谁都知道长春宫仰仗明珠府,如今明珠一派岌岌可危,长春宫在朝廷没了依靠,惠妃将来的日子必然大不如前,但意外的是,惠妃仿若无事,对此不闻不问,照旧做着她手里该做的事,直叫旁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惠妃对于前朝波澜的视若无睹,和她一贯在人前稳重熨帖的行事作风,在这一段动荡的时间里,为长春宫赢得了几分颜面。毕竟她是皇长子之母,身为妃嫔不干涉朝政,原就是本分,皇帝似乎对此也有几分满意,至少对于后宫无任何微词,更因这段日子惠妃管辖后宫之辛劳,在明珠一案出结果前,往长春宫颁了恩赏。

惠妃内心固然惊恐,面上对人依旧云淡风轻,不得不叫旁人佩服。

这一切,也悉数传到岚琪耳中,她对此亦不闻不问,只安心在永和宫调养身体。

二月里,太医说德妃娘娘可以出门走动后的头一天,岚琪便大妆往英华殿、慈宁宫祭拜太皇太后,个中悲伤自不必说,看着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昔日殿阁正在拆除要原样搬去昌瑞山下,更是悲从中来,扶着环春望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之后便至宁寿宫,才到门前温宪就迎出来,只是一个多月不见,小丫头似长高了许多,扑在岚琪膝下笑眯眯地望着母亲,嘴甜地说:“额娘真好看,真好看。”

看到女儿,岚琪心中的悲伤散了许多,夸赞她这些日子照顾太后十分乖巧,温宪还气哼哼地告状:“皇祖母一点儿也不听话,老是不肯吃药,我可累了,回头我还要告诉皇阿玛。”

岚琪哭笑不得,被女儿牵手一路往太后殿阁来,太后凤体也见痊愈,只是有了些年纪比不得岚琪她们恢复得快,才不大能出门。

至门前,宫女挑起帘子,才往暖阁里走,就听见太后在说:“明珠党羽遍布天下,与赫舍里一族不相上下,赫舍里一族可是太子的依靠,皇上怎能容许皇长子背后的势力,能与太子相抗衡?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这个妇道人家都看得明白。”

“皇祖母,我额娘来了。”可小丫头不懂大人的事,突然嚷嚷这声儿,岚琪赶紧跟着进了门,果然见太后歪在炕上,一旁坐着苏麻喇嬷嬷。皆是许久不见,太后与嬷嬷乍见光彩照人的德妃进来,都是眼前一亮,太后念着阿弥陀佛,搂了岚琪到身边说:“瞧瞧你这模样,真想叫皇额娘看一眼。”

一句话勾起三人的悲伤,难免垂泪,叫温宪来来回回哄着,才好些,之后也不过说些劝慰的话,岚琪请太后保重身体,最后送嬷嬷回她的殿阁,路上牢牢搀扶着嬷嬷,可走着走着,竟绷不住,泪如雨下。

一老一少立在廊下,嬷嬷静静地看着垂泪的德妃,想起她从前的模样和十几年的点点滴滴,感慨万千地说:“太皇太后无疾而终是大福气,都是娘娘所赐。”

岚琪晃了晃脑袋,平静下来后从泪容里绽出笑脸:“嬷嬷放心,我会过得比从前更好。”

此时瞧见玉葵从永和宫来,见嬷嬷与主子说话,一时不敢靠近,嬷嬷反问她什么事,玉葵应道:“是万岁爷来了永和宫,奴婢来请娘娘早些回去。”

听说玄烨在永和宫等自己回去,岚琪归心似箭,可好容易见嬷嬷一回,心里也舍不得,还是苏麻喇嬷嬷推她笑道:“娘娘多少会儿见奴婢都成,皇上近些日子那么忙,别耽误时辰了。”

岚琪则道:“您好好保重,在宁寿宫若有什么不方便,一定和我说。您的事,皇上那儿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嬷嬷却苦涩地一笑:“在哪儿都一样,可皇上明明不让奴婢去守陵,您还说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那不一样。”岚琪着急解释,却被嬷嬷推着转过身说:“娘娘快回去吧,别叫皇上久等,奴婢也就这样了,您和皇上的日子还长着呢。”

岚琪拗不过嬷嬷,自己也真心想去见玄烨,她今天精心打扮,原没打算让玄烨看,只是想在宫里走一遭,再来这里哄太后和苏麻喇嬷嬷高兴,没想到她才出月子头一天,玄烨就赶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