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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便说:“让宫里太医去瞧瞧,朕也是疏忽了,早该关心关心你才对。”

“臣惶恐,怎敢劳动皇上,家慈的身体已日渐康复,更不敢惊动大内御医。”容若恭恭敬敬地说着,心里嘀咕着皇帝还要说什么,竟一时有些发愣。

玄烨见他这模样,唇边掠过淡淡一笑,开口道:“此番下江南,你要带着家里妻妾,还是沈宛?”

容若抿了抿嘴,应道:“臣只打算一个人走,奉旨办差怎好携带妻妾,臣不敢。”

“你常年在外奔波,朕也不愿你太辛苦,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再好不过。上回你去黑龙江不就带着沈宛了?”玄烨淡淡一笑,吩咐他,“你想好了带哪边的人去,告诉朕一声,朕让人给你安排车驾。不过朕想你一路沿途各府各衙地落脚,总难免交际应酬,还是你妻子上得厅堂。当然,这只是朕的想法。”

想法,还是命令,容若心里再明白不过。本来下江南,若一定要带着谁,沈宛必定是最合适的,妻子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下一回江南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各地的气候,说什么上得厅堂,不过是借口。其实他谁也不想带走,这一回真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去办差。

应付罢了皇帝面前所有的事,容若总算得以脱身离开乾清宫,出门一路低着头烦恼这些事,冷不丁被身边的小太监拉住,耳听得说:“大人等等,觉禅贵人过来了。”

他浑身一震,原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来,果然见表妹拥着香色大氅娉婷而来,领间雪白的风毛衬得她肤若凝脂。乍见他也是一惊,但那涟漪在眼波中稍纵即逝,她很快就平静下来,目光淡淡地从自己身上掠过,客气地对门前梁公公说:“贵妃娘娘让我送补药来给万岁爷,公公替我通报一声吧。”

梁公公尴尬地笑道:“万岁爷可不吃后宫送的药,贵人您还是……”

觉禅氏显然有备而来,淡定从容地说:“我也只是替贵妃娘娘跑一趟,公公只要传句话,咱们都好交代。”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木兰围场的御帐外,表妹亦是如此。

“贵人请稍等,容奴才进去通报。”梁公公本不愿跑这一趟,奈何觉禅贵人冷静沉着,两句话说得让他反驳不能,唯有硬着头皮进去说一声。

容若站在这里,竟希望梁公公能快些回来,这样他也能多待一会儿,不然梁公公这一走,觉禅贵人等候的时间里,他实在没道理继续待着。但现实只是如此,梁公公哪有那么快回来,他只能躬身施礼,道一声“贵人吉祥”,便要离去。

觉禅氏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在乾清宫门前遇见一位普通的大臣,比起从前的她,如今心如止水、从容淡定,仿佛在木兰围场,一把篝火烧尽了他们的旧情纠缠。

容若从她身边走过,彼此相隔守着分寸礼仪的距离,连擦肩而过都算不上,形同陌路地走过,寒风一阵,熟悉的香气钻入容若的鼻息,不知是空气太清冷,还是香气的主人太冰冷,从前暖暖淡淡的气息,如今气味依旧,可沁入心里,却寒得容若浑身一震。

他深深呼吸,走出乾清宫的门,不由得竟笑了,不知他笑什么,悲哀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放心、几分释怀,仿佛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贵人请回吧,皇上说了请贵人替皇上谢谢贵妃娘娘的好意,如今正吃太医院开的补药,不敢胡乱吃别的,贵妃娘娘的药若是好的,请她自己也用才好。皇上这几日忙,过些天就去看看娘娘和十阿哥。”

梁公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容若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看到表妹落落大方地谢过,拥着香色的氅衣转身便要走,只是这转身的一刹那,两人再次目光相对。

表妹大方含笑,朝他颔首示意,客气得全然是陌生人相遇,而后便领着宫女淡定从容地走开,她这般气质态度,连被为难的梁公公都没在人背后露出鄙夷的神情。容若转身亦是淡淡的一笑,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觉禅贵人领着宫女渐渐走远,直到离开乾清宫好些路,原本好端端走着的人,突然膝下一软,若非扶着墙,只怕就跌倒下去了。香荷赶紧上前牢牢搀扶,问她是怎么了,却见贵人面上两行清泪不知几时添出来,可她却解释说:“风一吹就这般模样,赶紧回去就好了。”

“主子您没事吧,还能走路吗,崴着脚了吗?”香荷一连串地发问。可贵人只是摆摆手说没事,香荷又问是不是没把贵妃娘娘的差事办好,怕回去被她骂,觉禅氏苦笑:“她心里知道这是不成的,不过是差遣我来走一趟,想听听皇上的话而已。”

觉禅氏调整了心情,拿帕子拭去脸上的尴尬,再往咸福宫走,路上却又遇见人,惠妃和宜妃的轿子从前头过来,也不晓得她们往哪儿去。她带着宫女侍立在一侧等两乘轿子从面前路过,宜妃半程中掀起帘子看了她一眼,不知哪儿不乐意,眼中满满的厌恶之情。

觉禅氏垂首没见着,只等轿子走了才继续回咸福宫。回到温贵妃面前,温贵妃果然不怪药没送到,光听她转述皇帝的话,就心满意足地俯身逗十阿哥说:“皇阿玛才没那么小气呢,他怎么会为了几个小答应常在就怪我?儿子啊儿子,你可是太子之下最尊贵的孩子,你四哥哪能和你比,名不正言不顺地做皇贵妃的儿子,骨子里终究还是低贱的血脉,只有你,你的外祖家是钮祜禄氏,是满洲最尊贵的家族。”

觉禅氏静静立在一旁,半晌温贵妃才想起她,心情甚好地打发她走,但见她转身,温贵妃又冷然说:“之后我做什么,你们都不必劝我,听你们的话我什么都得不到,宫里那么多女人那么多的伎俩,我照样全都来一遍,从前的她们能毫发无损地过来,我也不会有事。”

“嫔妾知道。”觉禅氏没有规劝,该说的话她早就说尽了。

而温贵妃这些心思,外头的人还猜不到,只晓得她如今又上蹿下跳地折腾,近几件事看来,似乎是冲着德妃去的。此刻惠妃和宜妃在长春宫暖阁里坐着,方才从太后那儿请安回来,因半路上遇见觉禅氏,下了轿宜妃就让人去打听,这会儿桃红正禀告:“觉禅贵人去乾清宫给皇上送补药,说是温贵妃娘娘的意思,皇上回绝了,听说挺客气的,也没什么不高兴。”

宜妃、惠妃对视一眼,让桃红下去,惠妃自行往手炉里添几块红罗炭,悠悠道:“昨晚她那样虐待人,皇上都不吱声,倒是很稀奇的。从前皇贵妃虐待宫嫔,皇上还恼怒呢。”

宜妃笑道:“人家说打是亲骂是爱,不理不睬客客气气,才是恩断义绝呢。”

惠妃眉间一颤,她和她的儿子,眼下正在这境遇的边缘徘徊,哪天皇帝不高兴了他们母子就会被一脚踹进去,如今她已经一只脚踩在里头,她可不能再把儿子也拉进来了。

“姐姐怎么了?”宜妃不知惠妃的心思,兀自冷笑着,“这觉禅氏可真美,方才不过稍稍一打眼,站在红砖墙下,那肌肤比雪还白,稍稍低着头,睫毛扇子似的合在眼睛上,真是好看极了。”

她一边说着,转身拿桌上惠妃的小镜子照起自己来,口中不住地啧啧:“生了胤禟之后,我眼睛下不知怎么冒出这一点点的斑,太医也请两回了,吃药抹药好是好些了,就是不晓得几时能褪干净。”

可这些话惠妃半句也没听见,宜妃方才无意中戳到她的痛处,此刻正想着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宜妃见她仍旧发呆,伸手推了一把问:“姐姐到底怎么了?”

“我在想,温贵妃这会子闹的时候,咱们就该低调贤惠些,千万别做让万岁爷不高兴的事,什么都顺着他来,和温贵妃天差地别地不同,皇上才另眼看待。”惠妃终于开口,悉心叮嘱宜妃道,“她现下派人去乾清宫送汤药,从前你不也这样做过?不晓得之后有没有人学,可你就别上赶着去献殷勤了,咱们淡淡的安分些才好。”

宜妃讪讪道:“从前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那妹子的主意。”说着叹了一声,“姐姐放心,我不会那么傻,宫里头有温贵妃一个傻子就够了。”

而如同宜妃这般在背后讽刺的,宫里比比皆是,就连岚琪心里都瞧不起温贵妃的行径,只是还不至于口出恶言。而让岚琪又气又好笑的是,李公公特地跑来传达皇帝的话,一字不差地原句转述,那句“老实待着”叫她很不服气,又正好胤祚在跟前,听见了学会了,就老反反复复地说“老实待着”。

下午四阿哥过来玩耍,听见胤祚老这样吆喝,便摆出哥哥的架势责备他,小家伙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急了跑来缠着岚琪哭闹,说他不要跟哥哥玩,说哥哥欺负他。四阿哥立在一旁噘着嘴,也不为自己争辩。

小孩子一哭都没谱,胤祚哭得脸都花了,岚琪让乳母抱走去洗脸。这边招手让胤禛到跟前,笑着问:“弟弟那么调皮,四阿哥为难了吧?德妃娘娘要谢谢四阿哥,做哥哥的就该管教弟弟,往后他也长大去了书房,若是不听话,四阿哥也要好好教训他,就当是帮德娘娘的忙好不好?”

胤禛点了点头,抿着嘴想了半天才问:“德娘娘,弟弟知道我也是您的孩子的事吗?”

岚琪一愣,忙摇头说:“他还小,说了也不懂。”

“我也这样想。”胤禛煞有介事地思量着,然后望着亲娘说,“等弟弟懂事了,我来告诉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