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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惠妃立刻反驳,双目圆睁说,“储秀宫里的事,和我毫无关系,乌雅氏的迷药更不是我。不错,我是弄了布偶,可写的不是四阿哥的生辰八字,写的是乌雅氏的。可不说魇镇这种怪力传说是无稽之谈,就是真的有用,我减笔了上头的字,根本不会伤害她。而我也从来没想伤害她,我只是想断了温贵妃要回八阿哥的念头,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荣妃冷然道,“今日我来看你,念的是昔日姐妹情分,你心里一定觉得,我又来给你布施好心了,可摸着良心说,咱们一路走来一样的命,我瞧着你落魄,除了唇亡齿寒,还能有什么?我相信皇上放过你这一回,不是让你跑回来摔东西发脾气的,是想让你反省,是给你机会,是看在大阿哥面子上呀。”

惠妃的眼泪似乎流尽了,想要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怔怔地看着荣妃说:“我以为今天,皇上就该来拿我去法办了,他怎么不来呢?昨晚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让那些女人肆意地嘲笑我,他若真的顾念大阿哥,会这样对我吗?他不如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羞辱我?”

“你为何执迷不悟?你明明是最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荣妃心中将一句话反反复复掂量,终于说出口,“你再不压制自己的欲望,所有人都要看出来,你觊觎毓庆宫的位子,到时候不是疯一个宫女,你别想活了,大阿哥也别想活了。”

惠妃整个人定住了,这句话被荣妃说出口,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掏了出去。荣妃凑近她轻轻晃动肩膀说:“那是不能想的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提醒你,十几年的情分,我还不至于冷血无情,可你真一心一意往死路上扑,我也拉不住的。咱们从前说,要给儿子求个亲王位,为他们的子子孙孙求个好前程,这是求得的,毓庆宫的位子,可想也不能想啊。”

“我没有想,没有想……”惠妃目光凝滞,皴裂的双唇微微嚅动,不断地重复这几个词,想要否认荣妃说的那些话,可是干涸的眼中渐渐有眼泪流出,不知不觉就说起,“除了这个,我活在宫里还有什么意思?他对我早就恩断义绝,那天夜里说的话,还有昨天晚上的冷漠,你说,我凭什么要这样活着?”

每一个人都有心魔,而欲望便是心魔的给养,欲望不断膨胀,心魔就不断强大,终有一日无法压制,就会遭心魔反噬。此刻的惠妃正在被心魔吞噬,而刚才荣妃说出她真正的所求,她感觉到心像是被掏空的一刻,才略略有了解脱的感觉。

“孩子们长大后,将来的事自有他们为自己做主,你眼下非要为他铺路,只会断送他的前程,别让他走不到为自己做主的那一天。”荣妃冷静地说着,松开了扶着惠妃肩膀的手,“这一年一年的,不断会有新人来,昨天那些人不过随便几句话你就承受不住了,可你这样折腾下去,等我们人老珠黄时,被年轻的再这样嘲笑,你还不得气得死过去?四妃之位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你若非不自重自尊,我将来也只能看别人笑话你了。”

惠妃重重地擦去眼泪,冷笑一声:“她们也配?”

荣妃道:“的确不配,皇上虽没有言明我们四人之间的差别,可不论什么旨意,但凡提及你我,四妃之中你总是首位,这是皇上给你和大阿哥的尊贵,你若和我一样排在乌雅氏之后,你是不是还得更疯狂些?”

“都是一样的,何来主次之说,姐姐不必安慰我。”惠妃是被皇帝寒了心的,就这么四个人,分什么主次,对她而言根本不在乎。

“哪是你的尊贵,是大阿哥未来的尊贵。”荣妃叹息道,“你一心所求的忘记了吗?可子以母贵啊,你若为皇上所厌弃,大阿哥还有什么将来?”

惠妃似醍醐灌顶,荣妃又言:“在胤禔长大之前,你若在这后宫失去了尊贵,儿子都要被兄弟们看不起了,还争什么争?快起来收拾收拾,好好清醒一下。”

“我以为,你也讨厌我了。”惠妃伸手抚了抚散乱的头发,尴尬地想掩饰自暴自弃后的狼狈,“我还在想,谁会再踏足长春宫,你就来了。”

荣妃苦笑:“昨天看你站在那里,那几个小常在吃了豹子胆地当面羞辱你,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咱们陪皇上那么辛苦的日子熬过来,到头来是这个下场?反正今天这些话,我也是最后一回说了,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后,荣妃就起身要走,瞧瞧满室狼藉,皱起眉头说:“你这一晚上摔摔打打,没吓坏八阿哥?既然把孩子要来了,就好好养着,养不好,上头又挑你的错,你现在别怪他们亏待你,先夹着尾巴过日子。”

惠妃没为这几句话动气,只是虚弱无力地说:“我也没听见那孩子哭闹,要说这八阿哥,还真是和胤禔小时候很不一样,她亲娘那么聪明,他也会是个聪明的孩子。”

“皇贵妃把四阿哥教导好了,你看皇上多高兴。八阿哥的事,也自己掂量掂量。”荣妃说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见外头熬了一夜的宫女太监个个儿都神情憔悴,无奈地吩咐他们,“赶紧把屋子里收拾好,伺候你家主子歇息要紧。”

说完这些往外头去,正见宝云带着宫女打水过来,瞧见她很是恭敬地行礼,荣妃看到宝云嘴角的伤痕和微微肿胀的面颊,蹙眉问:“脸怎么了?”

宝云面无表情地说:“奴婢没管教好下人,主子教训了奴婢。”

荣妃很讶异,惠妃真是痰迷心窍了,竟然对宝云动手,她就不怕太皇太后那里听说她如此暴戾,又要多一分厌恶吗?

“一会儿我会让太医来瞧瞧你家主子的身体,你也问太医要一些消肿的药膏,不然出门被人看到,人家还以为长春宫里出什么事了。”荣妃将目光从宝云脸上移开,心底终究还有些骨气和硬气,冷声道,“她终究是皇上册封的惠妃,宝云你是最聪明的人,青莲能那样照顾好皇贵妃,你怎么就不能呢?”

宝云只冷冷道了声是,而荣妃今天大大方方地来,也不怕慈宁宫的眼线会去说什么,见她如是,再不多说什么,带着人便走了。

倒是出了门,吉芯忧虑地说:“娘娘这样来一遭,皇上会不会怪您多事?”

荣妃自行抖一抖裙摆,怕沾染上惠妃屋子里的脏东西似的,叹口气说:“若是平日,我也就想别人能记着我的好,这一次是真心的,皇上和太皇太后要怎么想,我也管不着了。”说着回眸看一眼长春宫比起景阳宫更富丽堂皇的门面,无奈地说,“她只怕有一阵子,要在家里头养病了。”

一行人往回走,冷不丁撞见宜妃带着桃红几人在附近探头探脑的,乍见荣妃从那里过来,竟慌张地转身就要走。荣妃昨晚看着宜妃的嘴脸早已厌恶至极,见她这般模样,实在懒得搭理,领着人视若无睹地径直走开,反让宜妃更加尴尬。

“她给我看什么脸色,她们自己年老色衰不得意了,赖别人吗?”宜妃没好气地嘀咕着,桃红劝她少说几句,又说皇帝近来对她挺好的,千万别为了惠妃又和皇帝有了隔阂。

宜妃忙跟她一路回去,更连声说:“幸好我聪明,有些事不和她瞎掺和,这次的事莫名其妙,谁知道她到底和哪件事有关系。刚刚我还想好心去看看她呢,你看荣妃的脸色,一定是碰钉子了,咱们也免了的好。”

如此一来,惠妃自中秋节后,便说病倒了。太医一日一趟地去看,过了半月仍不见好转,起先都以为她是那晚在承乾宫失了脸面不愿再露脸,这样一来,倒是真觉得她病了。偶尔有妃嫔上门去探望,回来都说惠妃憔悴病弱,渐渐地人们就将中秋节那日的事淡忘了。

长春宫病倒了,产后复出的德妃却日益康健,从刚开始多走路都气喘盗汗,如今已恢复了从前健康时的模样,陪着太皇太后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玄烨三五日来瞧她一回,往往知道她陪了祖母一日,不舍得她再辛苦,岚琪却能精神十足地陪着说话,皇帝见她如此自然是很高兴,彼此都在最好的年纪里,本就不该体弱多病。

宫里自魇镇之事有了结果,且德妃中迷药的事本就拖久了,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少,加之咸福宫也不似往年那样闹了。宫里没了热闹的话题,临近年末时,竟有几分皇帝年初东巡的光景,日日安宁平静,连太皇太后都跟岚琪嘀咕:“我怎么就是不省心的命,竟天天盼着苏麻喇来给我说点麻烦事儿。想我这把年纪还脑筋清醒,不就是被你们磨炼出来的吗?”

这自然是玩笑话,谁不盼着宫里日子好过,转眼秋风扫尽满目金黄,冬日就到了。

十一月上旬,皇帝下旨重修《太祖实录》,纂修《三朝圣训》,在朝廷拣选文大臣参与此项工程。这日来永和宫歇息,与岚琪说起这件事,玄烨说还想纂修一本书记载平定三藩,随手在炕桌上拿起笔写下“平定三藩方略”,摇着头说:“可他们如今都是阶下囚,是孤魂野鬼,‘三藩’二字,真是抬举,大臣们拟的这个名,朕不喜欢。你看呢?”

岚琪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看,嘴里嘀咕着念这几个字,忽而计上心头,刚张嘴想说,忙伸手捂嘴:“臣妾可不能说,这是干政了吧?太皇太后若知道了,要拧臣妾耳朵的。”

岚琪说着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晃着脑袋讲:“别的事臣妾撒撒娇就算了,唯独干政的事,太皇太后一点儿不留余地,皇上别问臣妾了。”

玄烨笑道:“你多大能耐了,还能干政,不过是个名字,快说你想到什么了?再矫情不说,朕先治你欺君之罪。”

岚琪不服气:“皇上好大气势,吓唬臣妾一句话就够了。”说完就被玄烨拿笔杆子敲了脑袋,骂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近些日子身体好了,又跟从前一样能说会道,瞧着你病弱虽心疼,可安安静静的,耳根子很清净呢。”

岚琪笑得眼眉弯弯,拿过玄烨手里的笔,挪动身体蹭到他怀里,在苍劲有力的字迹下清逸秀气地写下一行楷书,玄烨伸过脑袋看,却是“平定三逆方略”,只是改了一个字。

“皇上觉得三藩太抬举,那就给人家应有的名分,他们叛逆主上,一个逆字总成吧。”岚琪得意地看着玄烨,其实她是胡乱想的,可皇帝竟然真的点头了,这叫她有些受宠若惊,慌忙解释自己是瞎想的,可玄烨说的确很好,就这么定了,岚琪才着急地说,“皇上可千万别对人说,是臣妾提的,您说不是干政,太皇太后可不这么想,臣妾回头一定又要挨骂了。”

玄烨笑意甚浓,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又要被拧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