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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全城里有一百多口人和近两百匹马,即使严格限量,每日还是消耗极大,三天下来,蓄水池已经快见底了。
好在春雪还没有化尽,都被士兵们采集来,丢进了蓄水池。但只是杯水车薪。
耿恭也没闲着,派了两个善于攀爬的的士兵,从西墙吊出城去,以刀开路,穿过密林棘丛,去探探溪涧的上游。几个时辰后,只回来了一个,带着箭伤,战袍早被荆棘划成了碎片……报告说,密林之外,溪涧的上游被石块堆了坝,他们两个本想推开几块石头,拆出一角来,结果一阵箭矢袭来……那里竟有匈奴人把守着。
春天日暖,大地的银装褪去,只在背阴的凹处,还保留着零星的积雪。整个原野裸露出枯黄色的遍地草根。雪山的雪线每日都在上移,冰山雪水化作了更多的溪涧流向山下。石堡上都能看见,就在北坡下一条本是干涸的窄窄河道,现在开始溪流涌动,仿佛一条白带,在莽原上蜿蜒伸展,最后穿过匈奴人的营地。
深夜时,耿恭派了一支取水小队,就五个人,每人背两个皮制的水袋,吊下城去,靠着夜色掩护,从北坡潜行下去,到河边打水。
耿恭在城头上倾听。从城底下北坡,再到河边约七百步,耿恭听着小队的步伐渐远,逐渐消失。风沿着北坡而上,打在城墙上。风声里裹带着水流声,甚至有一丝湿气。耿恭听见了遥遥的锣声,随后有匈奴人的叫嚷,恍惚而时断时续……耿恭知道,有埋伏,他们回不来了。
清晨,城上守夜的汉兵能看见同胞的尸体,身上都是羽箭,就像新生的芦苇,静静地卧在河边。白带依旧弧线优美,勾画着草原,在朝阳中闪光发亮。
中午时,一队匈奴人来到河边,扎下了一排帐包,还立起了一个箭塔,似在宣布主权。
黄昏时,五名匈奴骑兵,用套马索套了河边汉兵尸体的脚,开始在草原上拖动。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东面山脊,开始上山。
城上汉兵愤怒至极,开始用射程最远的床弩瞄准。
耿恭制止了:“他们是来送还尸体的。”
果然,那五名匈奴骑兵,进入一箭之地前,将长枪扎在地上,脱了头盔,顶
在枪杆上,弓也挂在上面,才继续前行,将尸体拖到靠近“雷”区的墙外,弃了绳索,打马回头。回程中,五名匈奴骑兵相互高声呼叫起来,好似合唱,充满野性,又像示威。他们风一般地下山,拔走长枪。
耿恭无奈,开始给马断水。人一天只能喝一杯水。
只三天下来,每人都嘴唇干裂,对干粮无法下咽。
要命的是人也开始断水了。
但断水的马圈出事了。
马匹断水后就开始焦躁不安,这日有马在圈中对同伴开始撕咬、蹬踢,不久就造成了群体的厮打……兵士发现时,开了马圈,放马出来后,发现约有一半的马浑身伤痕,十几匹马倒在圈里奄奄一息,鲜血淋漓。
每个士兵都跟自己的马,结下深厚的感情,心疼至极,只能将马在石城里到处拴绑,防止它们挤在一处。但是没有水的马,已经迅速消瘦,胯骨尖起。每个士兵都在抱着自己的马,悲哀地安抚着它们的情绪。
石城的小广场上,一字排开了那十几匹奄奄一息的战马。耿恭下令,杀马取血。
马主人噙着泪亲自动手,了断马的痛苦,但他们拒绝饮血……
水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挺过了两天,全城都是委顿的马和士兵。除了上城职守,士兵们都跟自己的马在一起,用破布包裹起马粪,挤出汁液,自己舔舔,给马舔舔。
毕竟是春天,翌日上午,天上飘过大片的乌云,空气里都有湿润的气息。城里的汉兵无力地欢呼着,雨,太需要一场雨了。士兵们把所有的能积水的器具,都搬到了户外。
大萨满仰头望着乌云。
匈奴人正在山口的另一座山边的巨石上,堆砌一座简易的方台。石头里夹杂着牛羊的头骨,不多久就堆了六尺多高。
大萨满站在了台上。台的四角点起四堆篝火。
大萨满舞动旋转起来,金盔乃至胡子上所挂的金饰叮当作响。舞蹈并不优美,更像一个颤抖的木偶。大萨满双眼紧闭,一手舞着鹿杖,一手舞着一片巨大的牛胛骨,四周缀满了兽铃。铃声中,大萨满的喉底吟唱飘出来,就像地缝里的呻吟……
乌云在移动,慢慢地飘过头顶。
无论城头还是城内,汉兵们全部跪倒在地,全心祈祷上苍眷顾。
乌云投下的巨大阴影在山野间移动,太阳在乌云后显露出来,照在城上,整座城都耀亮起来。此时的阳光,播撒的却是绝望,打在了汉兵身上。
那一瞬间,好似所有人都崩溃了,有人痛哭起来……
之后是麻木。城头上的汉兵靠在垛口边,早不监视匈奴了,只是目送乌云堆到天际的一边,越来越低,灰黑一片地压在地平线上。甚至能看见里面在打闪电,能听见遥远的雷鸣。雨下在了那一边,与这里无关。
一名汉兵站了起来,指着那里,沙哑地喊着:“雨……雨!”慢慢地走上了垛口,兀自不停步,一步踏空,断线风筝般摔下城去。
其他士兵抢救不及,堆在城垛边,另一头却有人叫:“看啊,援兵来啦!”
士兵们瞬间安静下来,转过头去,见到一个士兵扶着垛口,指着南方,哭喊着:“他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