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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缘起

『彭城大侠』公孙不昧名满天下,实为隐匿的墨家巨子,被楚王英扣以“赤眉余孽”之名,将之铲除。侥幸脱逃之墨家弟子所剩无几。

26.祓禊

如果在春秋时代,齐欢是标准的美男子。

首先够高。男人的美称“大丈夫”,就是从身高来的——周制八寸为尺,十尺为丈,成年男子通常身高为七尺,泛称丈夫,如果加个“大”字,就是更接近丈的意思。

这样算起来,齐欢八尺有余,身形健美,直追春秋的美男子邹忌。

男人的另一个雄性特征就是美髯。齐欢虬髯威武,漆黑如墨,而浓眉上挑,眼若寒星,可说是有堂堂之气。虽刚毅外露,却温和有礼。

不和谐处,就是齐欢的光头和文身。因为世人依旧认为这两样不是蛮夷就是刑徒。齐欢刮尽头发,是效仿墨子,据说后来的不少墨者也是如此。而墨者的墨,有人说就是文身的意思,因为墨者多是有文身的,逐渐成了江湖人常有的标志。王莽篡政时,赤眉蜂起,就是许多人将眉毛文成红的,于是便有了赤眉之乱身后有墨家的传说。

齐欢十四岁成为墨者,从内心敬仰墨子,愿一生仿效墨子的言行苦志,所以在墨家弟子中被戏称为“小墨祖”。齐欢每次听到他们这样叫,觉得惶恐,也有点沾沾自喜。

但此时的齐欢早已留长了头发,扎了髻,戴了儒士的方巾,盖住了脖子上的文身,还刮净了胡子,拔细了眉毛,背着书箱,夹着伞,在路人眼里像个风尘仆仆的刚刚赶到彭城的读书人。

彭城是千年的咽喉之地,古称逐鹿,黄帝和蚩尤在此分了高下。尧舜时,寿星彭祖在此诞生,彭城由此得名。周公时,迁殷人于此建立宋国,为国都。前朝立大汉之前,高祖刘邦在附近起事,项羽更在此自立为西楚霸王。千年的积淀,让彭城成为楚地最繁华的城市,也是楚王封国的都城。

齐欢也曾是彭城的闻人,如今改变了面貌,在繁华处蛰伏了三年半。越是繁华就越是容易隐藏。

齐欢在这条朱雀街上,来回走了十几日。每次扮相都有不同,有时他是个慵懒的乞丐,拖着一条长满蛆虫的伤腿在青石桥头晒太阳;有时是个力夫,推着一辆独轮木车,独自推上拱桥的拱顶;有时是一个货郎,挑着夸张的担子,担子上插着针线、玩具、竹制的器具、糕点……琳琅满目,几乎能遮住挑担的人。

齐欢摸清了从朱雀门到楚王宫这路上的所有细节。朱雀街与逐鹿街交叉处,是彭城最繁茂的所在,街心两边立起两个相对的石阙,上面雕着郁垒和神荼,如今上面挂满了芦苇编成的绳索,

上面编着香草兰花,犹如彩带。今天是上巳节——祓禊之日,全城人都会于当日沐浴,然后佩戴兰花,临河泼水。所以今日的彭城格外热闹,根据风俗,全城的未婚女子在今日都可出门,在水边祈福。那青石拱桥边,早就站满了少女,向河里投着兰花。本朝《祓禊赋》有云:“若乃窈窕淑女,美媵艳姝,戴翡翠,珥眀珠,曳离袿,立水涯。微风掩壒,纤榖低回,兰苏肹?,感动情魂。”

齐欢在女性为主的游人中,显得鹤立鸡群。齐欢隐隐感到了不同,行人中时不时会出现四人一组的巡防营里的游甲卫。虽说是节日人多,需要治安人手,但也似乎太多了些。丰德酒家的二楼,临窗坐着的二人,俯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面;颜玉坊本是卖脂粉的,里面却有个男子不停地闻闻嗅嗅,像是给妻子或情人挑着“节日礼物”;炼烽号是卖陶器和铁器的,有一个人在门口倚着,像是等人……这些人相貌各异,服饰不同,但都穿了软底的麻履。满街都是踢踏之声,因为今日游人多是穿着木屐,这是风俗的一部分,因为到正午,人们就要相互泼水了,木屐最适合踏水洼而行。齐欢认得这批软底麻履,是楚国执金吾配发的便鞋。作为封国,楚国的近卫军是不该叫执金吾的,但楚王英才不管那些规矩。

四周增加了游甲卫的巡逻,人群坊肆里还潜伏着便衣执金吾!齐欢立在河边,抬眼看见石拱桥上那些姣好的少女,嬉笑地将兰花如飘雪般地投下来,将伞撑开,挡住了花雨,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远处锣声响起,是去郊外桑台祈福祛邪的公祭队伍回来了。

早上,封国之君楚王英与巫女共祭于桑台。巫女其实是彭城每年选出的“烟花班头”,当红的花魁。“巫”即“舞”,先由巫女在桑台上起舞,后由楚王英用木勺,将泡满香草兰花的“圣水”,从巫女的头上淋下。这湿身之舞,让观者浮想联翩。这个仪式就叫作“祓禊”,祛病驱邪。

仪式归来的游行队伍里有个搭起的花台,由数十壮汉抬着,巫女高坐台上,身披香草,衣物依旧未干,向两边观者致意,以柳枝点水向两边洒落。路边观者如蒙甘露,欢声如潮。

花台及游行队伍过后,是一百名步兵,将桥上及路两边的少男少女还有游人暂时驱散,然后排在路的两边,五步一人。之后是一百名执戟的骑士,鲜衣怒马,威风凛凛,旌旗锦罗如云,回避在店铺、巷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楚王英的车驾到了。

八匹纯色黑马,都披了香草兰花,步履整齐,将楚王英描着暗金花纹的车厢,拉至了拱桥的最高处。

马车停在那里一息,跟前面的骑兵队拉出了约五丈的距离。

马车下坡最难,因有自身的惯性。两名骑手在两边扶着车厢,关键时会拉住。马车的驾驭者极有经验,指挥着八匹马缓步下桥,马与车厢在惯性下加快了速度,下到桥头正好追上了那五丈的距离,衔上了马队。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八匹马像被绊住了一样,两匹马失了前蹄,跪了下来。那驾车人只觉得车身猛然一震,自己身体前掼,差点向前摔出去。“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看见一支标枪从店铺里飞出来,把他钉在了车厢上。

伍乱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车夫惨死,他没有慌,迅速地环视四周,但发生的一切却不可阻挡。

伍乱是马队里排在最后的骑兵,离马车最近。

但伍乱其实是江湖人士,他是楚王英供养的能人异士之一。他是由江湖高手组成的“暗卫”领袖,穿着卫兵的盔甲,秘密保护着楚王。车夫也是“暗卫”,身手不凡,但那从店铺里飞出的标枪的力道太快、太猛,以至于将车夫钉杀了,伍乱才听见标枪划过的锐利风声。怎么可能,这标枪绝不可能是人力投掷出来的,难道那店铺里藏着一架床弩?

接着,伍乱就听见了很多道这样锐利的风声……

伍乱许多年后都忘不了他此时看到的场景,多年的训练,使他比其他目击者看得更清晰:

一支支标枪从店铺里还有房檐上飞出来,四面八方……两边的房檐自己分解了,瓦片乱飞,那房檐里的椽子,就是标枪,自动地一支支地射下来……车厢在“枪雨”的中心,颤动不已。

其实只是转眼间一呼一吸的工夫,人们就看见楚王英的马车变成了一个“刺猬”,那些刺其实是四五十支七尺长的标枪,上面挂着马夫还有两名扶车骑士的尸体。

伍乱知道,那扶车的两人,也是他的暗卫。那些标枪刺入马车都有三尺以上,有一些可能全都没进去了……车里人肯定不得活了。

前后的卫队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天空中散起的瓦片好像现在才落在地上,噼啪作响。

开始有人惊呼,街面陡然乱起来。

伍乱大喝起来,卫士们也开始行动起来。巡防营好像早有准备,封了四边的路口,包括河道。躲在人群中的便衣也纷纷跟盯着嫌疑人等。

城门开始关闭,全城充斥着军队的马蹄声。事发地附近被封锁的住户商户游人包括船家,达四千余人,全部扣在原地,等待甄别。

本是全城狂欢游乐的节日,戛然而止,锣声、蹄声、哭声此起彼伏。

全城弥漫着的香草味道久久不肯散去,河面上满布的兰花,随着流水,渐渐漂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