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9部_第四章 二子争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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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我有何相干?”曹节迈步便走,却又忍不住好奇,回头问道,“征这些女子寡妇作何?”
“充为官妓配与士卒。多年征战兵士不得婚配,魏公把这些女人分给将士以解人之大欲。”曹丕还未观看简册,闻听此言也不免悚然——虽说官妓古已有之,但哪有明发教令强逼民间寡妇作此营生的?
司马懿乍着胆子说了两句,也不再那么颤抖,稳住心神解析道:“魏公宏才大略,谋天下大事,上至朝廷下至黎庶,无不任其调遣,即便世间女流亦如此,无人能忤其意。我劝小姐遵其所遣,入侍君王以尽关雎之德,莫要再抗拒。这是魏公早筹谋好的,即便五官将、临淄侯也无能为力,小姐不必徒劳了。”
曹节小巧的身子瘫软般一晃,却又马上站定,凝望院落痛心不已——他说得不错,这世上有谁能更改父亲的主意?况且父亲真把女儿当回事吗?大哥看中袁家的寡妇,管他什么礼法就娶过来了;二哥拿姬妾换了匹马,父亲连问都不问;满宫的夫人姨娘,有几个不是父亲抢来的?蔡昭姬明明已当了匈奴王妃养下子女,父亲为了她所记诗书还要赎回来另嫁他人;三辅寡妇充官妓让士卒取乐。这便是父亲眼中的女人,不过是满足欲望、谋取天下的工具,连我们姐妹也一样……
曹丕默然看着妹妹呆立的背影,方才的恚怒早消了,一股怜意油然而生,刚要软语安慰,却见她拉起姐妹毅然向外走去,怅然叹息:“不争了,这就是命!咱们走吧……走吧……”
“妹妹!”曹丕追了出去,“叫你嫂子送你们走。”
“不必了!”曹节头也不回,一副怨毒口气,“我不要你管,你就知道争权夺利,二哥整日骑马射猎花天酒地,三哥天天跟那帮酸文人吟诗作赋,你们都没良心!我恨你们……恨你们
……”三姐妹哭哭啼啼扬长而去。
曹丕茫然若失半晌无语,夏侯尚打圆场道:“别往心里去,不过是女儿家犯傻。现在说这等没由来的话,入宫享了富贵就不闹了。”
“是是是。”曹丕尴尬点头,又瞥了一眼司马懿,“今日之事多亏仲达,若容她再求与子建、子文,他们若是强出头,倒显得我没手足之情了。”
司马懿却恍若不闻,兀自思量:曹氏代汉不假,但魏公献女又不似急着逼宫。曹宪有母仪之德,曹节强悍正可震慑后廷,却又献一个小丫头作何?这不仅是监视天子,还有讨好之意,俩女儿一刚一柔,总有一个合天子心意的吧?将来曹华豆蔻年华,又可接续宠幸。如此推想,魏公倒似有长久打算,汉室国祚还要苟延残喘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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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迁府邸忙了两日,曹丕是最后迁完的,直忙到第二天傍晚还乱糟糟。他也顾不得安置家什,一应杂务推给朱铄,先带着妻子甄氏、姬妾任氏、郭氏入宫拜谒父母,感谢赏赐新居。
原先府邸与幕府一街之隔,如今麻烦了,得绕个圈子才到正门。曹操依旧在东院理事,但现在幕府改称宫殿,东院也变成东宫,司马门已改漆红色,依旧是不开,曹丕与妻妾落车自掖门而入。丞相加封魏公,一切礼制都要升格,等虎贲士通报才得入内。原先的二门已加篆字匾额,唤作“显阳门”,三门叫“宣明门”,正院内门称“升贤门”,层层通传此起彼伏,曹丕低头趋步不禁肃然,哪还有回家的感觉?
甄氏、郭氏、任氏等只在听政殿外行一礼,就由女官引去后宫。曹丕独自进殿,却见曹植早在一旁坐着。先施父子礼,再问兄弟安,曹操赐座才敢坐,曹植拉他衣襟笑道:“原说要帮你搬家,哪知小弟刚安排妥当,二哥就差来一群家丁,不由分说拉了我府里的牲口便走,小弟也没办法。”
曹丕憨笑:“自家兄弟客套什么?”
“手足和睦原该如此。”曹操开了口,兄弟俩都不说话了,低头聆训,“近来派给你们不少属员,或才德后进,或名门之裔,你们也该多多长进。如今为父晋封公爵,你等更不可自恃家世骄纵胡为,上午子文来见,现在还气得我头疼。你们可不要学他……”
曹丕几度要说曹节之事,但父亲不提也不好开口,暗自出了会儿神,却听父亲说道:“张范病卒,天下又少了个一等一的贤士,惜哉惜哉!以后子桓要加倍尊敬邴长史。”
“是。”曹丕赶紧应声。
曹操眼神又转向曹植:“子建府里文墨之士甚多,却少个驰名的贤士。我要派邢颙到你府里任家丞,民间有谚‘德行堂堂邢子昂’,你可要格外敬重。”
“邢先生这等高贤能到孩儿府中,是孩儿的福气。”曹植稽首道谢——邢颙不仅是河北之士公认的高贤,还曾立下功劳。当年他与田畴为曹操领路征讨乌丸,自从入仕晋升迅速,如今已是郡将之身,但田畴自乌丸之役以后便不肯受爵,曹操三度加赐全不接受,已于去年病逝。如今张范已死,邴原是曹丕府的道德标榜,曹操却给曹植添一邢颙,这样两府不但人才相持,连道德声望上也已持平。
曹丕听他如此安排,不禁想起司马懿的推断,果然半分不差。忙堆笑道:“三弟能得邢子昂这等高士辅佐,我这当兄长的也替你高兴啊!”他谨遵司马懿之言,越是这时候越要显得和睦;但这句话出口又显得甚是做作。
曹操却不怎么介意,倏然改变话题:“唉!自从受封公爵,事务愈加繁多,为父年岁也大了,颇感力不从心,许多事也理不清头绪。就说修建宗庙之事吧,建成后当前往祭祀,可礼仪之事却纠缠不清。按照礼法公侯祭祖理当解履入拜,可为父受天子恩赐,朝堂议政可剑履上殿。这可就难了,入见天子尚且如此,那拜祭宗庙是该解履还是着履呢?你们怎么看?”
曹植并未把这事看得多要紧,粲然一笑:“既然古来已有礼法,自当从之,解履便是。”
“不然。”曹丕却道,“父亲应着履。”
曹操眼睛一亮,却又立刻黯淡下来,漫不经心道:“为何解履?说说道理。”
曹丕低头道:“皇宫乃天子所居,宗庙乃先祖所在。父亲拜天子尚剑履不离,若祭祖解履,则是尊先公而违王命,敬父祖而慢君主。圣贤曰‘虽违众,吾从下’,此之谓也。”他自得司马懿提醒便处处加小心,曹操这一问看似随口提及,未尝不是故意考较,当然要三思而答。
“嗯,子桓之言甚是,看来为父当着履啊。”曹操手捋须髯不住点头。这一问确实是他早就设想好的,要看看谁更擅长时政,但曹丕获胜也在意料之中,曹丕从事入仕皆早,处事比曹植老道,再者前番派其监宗庙之工,必定多有留心。想至此又出一题,“祭祀宗庙还在其次,可能还要进京叩谢,如没有意外,明年开春我打算趁新年朝贺之际入京。说到新年朝觐,为父想起昔年一桩旧事,有一年朝贺,百官队伍不齐聒噪不休,有一虎贲士看不过去,掷弓箭于殿门,喝曰,‘此天子赐之弓,孰敢越之?’百官悚然,随后礼敬肃穆不敢再语。你们觉得这虎贲士所为如何啊?”
曹植双挑大指:“有勇有谋实是良士。”
“非也非也。”曹丕连连摇头,“既是天子之弓,焉能掷之于地?官员啰唣自有御史中丞问之,又干虎贲何事?轻弃天子之赐,无礼;非其鬼而祀之,谄也。此人八成欲图幸进。”
“哈哈哈……”曹操发自真心笑了,“子桓之言颇近其实!子建,论诗词文赋你胜一筹,但时政要务就不及子桓了,还需多多用心。”
“孩儿谨命。”曹植脸上一阵羞红,也感觉出父亲是故意考问,不禁想起杨修的话,论处置时事政务之才,他确比兄长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