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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见谎言被戳破,又听父亲连连夸奖,脸上一阵晕红,诸位夫人也交头接耳纷纷称赞。曹丕却面有尴尬之色,看看矜持而笑的曹植,又看看父亲怀里的曹冲,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沉甸甸的。
曹操惆怅难安,招手唤赵氏、刘氏道:“你们也来唱上一首吧。”
这俩歌姬出身的女子连忙推辞,赵氏尤其能说会道:“诸位公子和姐姐们都在,我们哪敢随便造次啊。这不成了笑话了嘛!”
“无碍的,唱吧!不过唱旧曲,莫唱植儿的。”曹操想换首曲子缓解一下伤感,哪知二夫人不明就里,竟唱道: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是昔日班婕妤所作的《怨歌行》,她本汉成帝宠妃,后来成帝移爱赵飞燕姐妹,班婕妤幽居深宫作此歌排遣心中郁闷——又是一首弃妇之作。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曹操真是心烦意乱,为何怎么躲都躲不开呢?他放下两个儿子,起身道:“还有不少公务办,你们尽兴吧。”说完唉声叹气又离开了。垂头丧气信步来到花园中,忽听到背后有人呼唤:“夫君……”回头一看——卞氏跟了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陪她们饮酒吧,告诉孩子们,今日尽兴,随便一点儿没关系。”
“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卞氏轻轻拉住丈夫臂腕。
是啊,天底下还有人能比卞氏夫人更了解他吗?曹操拍了拍她的手,话匣子再也关不住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在外面打仗怎么就把丁氏的事忘了呢!她现在还在许都住着吧?当初就该一并接过来,如今弄成这样,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叫天下人说我什么啊!”他有对丁氏的愧疚,但更重要的是怕人笑话。
卞氏温存一笑:“我早替你想着呢。过来时把她带上了,卞秉、丁斐帮忙在城外为她找了个小院子,还有仆人伺候。”
“啊!”曹操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卞氏肩膀,“贤妻啊,你太好了……不过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带进府里?”
“姐姐不愿意来。”卞氏摇摇头,“若不是丁家的人编瞎话说要迁居,她连河北都不来。依我说……你是不是……”她不敢往下说。
“我去接她!”曹操不执拗了,“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回家,毕竟她是我的夫人啊。”
“她脾气硬,你多说点儿好话,可千万别和她吵了。居家过日子息事宁人为上,你们和睦比什么都好。”卞氏连连叮嘱。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说话永远这么好听。”曹操边说边伸手摸着卞氏的鬓发。
“老夫老妻的,你这是干什么呀……”
“哎哟妻啊,你有白头发了。”曹操一阵惊讶。
卞氏一阵苦笑:“我已过不惑之年,哪能没白发?你去照照镜子吧,白头发一大堆喽!”
“华佗精通养生之术,回头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你们女人吃的补药。唉……天下大局已定,只要再降服乌丸,南下扫灭江东,就不用再打仗了……到时候咱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我一定好好待你。”这句话曹操从年轻时就在说,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卞氏实在不敢奢望真有那么一天,但还是顺着他说:“好啊……好啊……不过别光对我们好,还要对丁氏姐姐好。”
其实世间妻妾都希望丈夫爱自己多一点儿,绝少有劝丈夫对别的女人好的。可是卞氏的聪明正在此处,丁氏即便回来也不可能再和曹操恢复往日的感情了,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给丈夫留下贤德印象的都是她自己。说是真心撮合,未免小看了她的心眼;说是蓄意邀宠,似乎又有违卞氏的善良厚道,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吧——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卞氏与曹操可谓绝配。
无法回头
曹操迈下马车,只望了一眼那僻静的院落便觉心旷神怡。没想到邺城附近还有这么小巧精致的地方,既朴素又不失典雅,葱郁的篱笆、高大的桑榆、古朴的井台,还有草丛间那几朵不知名的小花,一切都符合丁氏的喜好,看来卞秉、丁斐果真没少费心思。
当朝司空接闹别扭的老婆回家,这等事恐怕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自然不能嚷出去惹人耻笑。故而曹操只乘了一驾普通的马车,连亲兵卫士都没带,只有许褚赶车,卞秉、丁斐骑马相随。
卞秉搀姐夫下了车,指着这院子道:“此处原本是审家的一处庄子,如今院墙已经扒了,附近的田地也分了,只留了几处院落。您放心,现在住的都是府里的家奴仆妇,一来跟着主公这么多年给大伙添点儿产业,二来正好伺候夫人起居。”
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伸手欲推柴扉,又顿住了,回头道:“这院子里的人……”
卞秉又抢着答道:“仆人早叫我打发回家了,这会儿只有夫人一人,姐夫只管进去。”什么时候叫主公、什么时候叫姐夫,卞秉已掌握得炉火纯青。
“嗯。”曹操怕他们偷听私房话,拂袖道,“你们且往后站。”
“诺。”卞丁二人忍着笑退了几大步,连许褚也牵着马车向外移了移。曹操这才推门进院,明知没人敢跟进来,却还是顺手把门带上,夫妻相会搞得像做贼一样——说来说去还是放不下这张脸。
这个院子十分简单,左右有几间小房似乎是厨下和仆人们住的,正房的门敞着,可以依稀看见房里的情形。丁氏就背对着大门坐着,手里顷刻不停地忙着,传来吱扭吱扭的声响,她又在织布了——织机是她唯一的伙伴,自进了曹家的门,她便整日忙针织女红,就好像家里要靠这营生过日子似的。曹昂死后她更是把织机当成了命根子,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即便到了这里,她还在织,真不晓得她织那么多布、绣那么多香囊都是给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