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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同去?”曹丕没料到他有此安排。
“不单你去,这次你母亲也跟着去,植儿、彰儿他们就不用了。你不妨把我那孙儿、孙女也带上,咱们一家三代同赴军戎,还可顺路回乡祭祖,你看如何?”
曹丕双眼放光——祖孙三代祭拜先祖,这不是在家乡父老和众将面前公然展示我的特殊地位吗?这等好事当然要去。
曹操想得更周全:“你若愿意还可把你府里属员也带上,让他们与众将多接触,日后参谋军务也方便一些。”其实曹操并非对曹丕的才能有更多肯定,可既已决定立他为储,就得巩固其地位,为他顺利接班扫清障碍。
曹丕越发欣喜,不过高兴之余也有顾虑——他和心腹属员都走,邺城怎么办?固然三弟失宠不能再负责留守,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曹植派的大臣尚有余威;就拿丁仪来说,还在西曹掾的位子上,若趁自己不在选拔亲党,谁盯得住?虽然有钟繇,但相国政务繁多,难以处处周全,不免让他钻了空子。
曹操似乎早看穿儿子心思,不紧不慢对钟繇道:“留守之任事关重大,恐相国忒过操劳。替孤传诏,调东曹属徐宣接任魏郡太守,原太守徐奕改任尚书令,协助留守,兼涉选官之事。”说罢扭头瞥曹丕一眼,“这颗定心丸如何?”
“父王英明。”曹丕脸上一阵羞红,心里却果真踏实了。
众臣俯首
被丁仪整倒的徐奕迁任尚书令,复典选官之事;而且此番南征单由曹丕相随,并携带家眷、属官同往。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举措意味着什么,曹丕的地位已一天比一天稳固。
正在调兵遣将之际,又有喜讯,曹丕的侍妾李氏产下一子,曹操又得一个孙儿自然欢喜,为孺子取名为曹协,竟与当今天子同名;他还难得开通一次,命曹丕举办家宴接受百官祝贺,宴会的地点选在了魏宫建章台。
建章台在魏宫文昌殿与西苑之间,原本也是宴会所用,但自有了铜雀三台,建章台就不甚使用了,台侧的楼阁都改为藏书之用,颇似昔日的洛阳东观,规模却小很多。魏王设宴在铜雀台、曹丕设宴使用建章台,俨然已是大小两个主子。
这场宴会所为“弄璋之庆”,但来的官员却着实不少,除了五官将府的属官、部分家眷,朝廷和幕府的不少官员也到了——以前储位之争大家各为其主,不少人曾与曹丕党结怨,还不趁这机会赶紧改换门庭?恐怕这就是曹操的本意,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从此和睦相处捐弃过往之事,当真老谋深算。
君不进臣宅,父不赴子宴,曹操身为君王不能露面,一切宾客皆由曹丕自己招待,众兄弟自然少不了,除了尚在闭门思过的曹植几乎全到了。陈群、曹真、曹休、夏侯尚、任福、吕昭、朱铄等亲信之人也来了,独缺司马懿与吴质,司马懿因受曹操斥责如履薄冰,每日忙完公务归家闭门,不敢参与任何庆吊;吴质与曹丕的关系最好,但还在朝歌任职,没有征调不得随便入都,甚是遗憾。孔桂、杨修、郑袤、任嘏等曹植亲近之人迫于形势也不得不来,倒是丁仪执意不肯屈从。军中将领也到了不少,列卿之流的高官却一个没来,毕竟是老资格,有身份的人,岂能为一孺子庆生?曹丕也不敢惊动几位老人家。
宴会不算丰盛,一应菜品皆由五官将府自备,不过是用了建章台的地方,恪守礼法毫无僭越之处。与会众臣明知这是日后的主子,岂敢放肆。大家皆恭敬守礼,不敢有丝毫马虎。曹丕坐于正席之上,虽感荣耀却也嫌不热闹,干脆下位亲向众官员敬酒。
众官员避席还礼,更有甚者平素为曹丕所不喜,趁机说几句奉承话。人太多曹丕也便不与他们一一对饮,颔首而过转敬下一席。当曹丕敬到临淄侯庶子应玚时,应玚手捧酒盏站了起来:“今日难
得之会,我等受将军礼遇心甚感激,在下愿作诗一首以酬谢将军。”
“德琏要作诗?甚好甚好,我等洗耳恭听。”曹丕很高兴——众文士中刘祯、王粲作诗甚多,应玚虽与他们齐名却以长篇大赋见长,很少作诗,曹丕都没听过几首,这机会太难得。
应玚缓步走至中庭,朝左右作个罗圈揖,他近来身体也不太好,比之先前清瘦不少,但这种应酬不能不来,多少同僚在他后面,他得以临淄侯庶子的身份代表大家向曹丕表示忠诚。他本不似刘祯、王粲那般快意风趣,构思很慢却十分缜密,抿着酒思量良久,才缓缓沉吟道:
朝雁鸣云中,音响一何哀。问子游何乡?戢翼正徘徊。
言我寒门来,将就衡阳栖。往春翔北土,今冬客南淮。
远行蒙霜雪,毛羽日摧颓。常恐伤肌骨,身陨沉黄泥。
简珠堕沙石,何能中自谐。欲因云雨会,濯羽陵高梯。
良遇不可值,伸眉路何阶?公子敬爱客,乐饮不知疲。
和颜既已畅,乃肯顾细微。赠诗见存慰,小子非所宜。
为且极欢情,不醉其无归。凡百敬尔位,以副饥渴怀。
(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
他声音不大,众人都停酒聆听,初时只觉太悲了,描述一只孤雁仓皇无助饱受疾苦,有些不合喜宴的气氛。但后来风格一转,言“良遇不可值,伸眉路何阶”,紧接着颂曹丕之礼贤好客,渲染宾朋欢悦之状,实是欲扬先抑。应玚的寓意更是值得玩味——我们这些人就好比行于仕途风雨中的孤雁,饱尝艰辛前途莫测,唯有依附在五官将您的羽翼下才能安乐无忧。
曹丕深受触动,亲自满了一盏酒端至应玚面前:“德琏过誉了,我由衷感念你这番厚意。”一切尽在酒里,应玚自然要喝,但他心情激荡加之身体不佳,这口酒竟呛了,不住咳嗽;曹丕帮他揉背,亲手扶他就座。
郑袤、任嘏等瞧在眼里喜在心中,曹丕对应玚的态度说明一切,似他们这帮曹植的属官看来无需对日后前程过于担忧。杨修与孔桂却不一样,他们涉入储位之争远比郑袤等人要深,曹丕开恩似乎也不会包括他们。两人今日恰同在一席,正思量如何应对,曹丕已端着酒走到他们近前。杨修暗暗拿定主意,欲避席开言,孔桂却抢先站起来:“五官将,小的给您贺喜!似小的这等鄙陋之人,无才无德全靠大王和您的栽培,以往不当之处请您海涵。”
曹丕一脸微笑:“孔大人不必多礼,你我同僚谈不到什么海涵不海涵,这几年劳您费心服侍父王,我还得谢谢您才是。”这话倒是挺客气,却一派官腔。
孔桂暗暗咧嘴——不妙不妙,他还真记仇,越打官腔越不好办!
杨修也随之站起,尚未开言,忽闻对面西边席上一阵欢笑。原来各部将领来了不少,这些武夫有的买曹丕面子,有的是与曹真、曹休相厚,还有的单纯就是馋酒吃,跑来凑热闹的。这帮人在曹操面前都没正形,又怎会在意曹丕?兀自猜拳行令好不痛快。
曹丕见他们玩得痛快,也颇觉有趣,没容杨修说什么,转身奔了西边,正见邓展笑得前仰后合,便问:“将军为何如此欢喜?”
邓展指着将军段昭鼻子道:“这厮与我比腕力,输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