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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树顾盼神飞胜于西施,窈窕之姿堪赛飞燕;巧笑美目倩兮不弱褒姒,秋波流慧可比妲己——确是胭粉利器!

曹植本有几分醉意,又闻兄长器重之言更觉畅快,早心驰神荡,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把来日点卯之事全然忘却。这会儿又有两个尤物敬酒,千娇百媚燕语莺声,索性来者不拒,一盏接一盏送入腹中。只半个时辰的工夫,又一坛酒喝得精光,几乎全是他一人饮下。

曹丕还不罢休,挥手道:“来来来,再给临淄侯唱一曲助兴。”

这次以琼树、巧笑为首的歌伎一齐起身,提裙挥袖,如穿花蝴蝶般载歌载舞,唱的是乐府名篇:“王子乔,参驾白鹿云中遨,戏游遨。上建逋阴广里,践近高结仙宫,过谒三台,东游四海五岳,上过蓬莱紫云台……”

曹植视线渐渐模糊,只觉那些翩翩起舞的歌伎变成了云髻长袖的仙女,在身旁飘来飘去,仿佛自己也真成了跨鹤遨游的神仙王子乔。美酒和脂粉的香气融为一体,化作另一种沁入心脾的清香,如此令人陶醉……恍惚间曹植置身一片草原之上,大地无垠,兰蕙遍野,仰面望去便是赤日苍穹,有一位高贵的王者,头戴冕旒冠,身披衮龙袍,腰佩王髦剑,坐骑骅骝驹——那是他胸怀坦荡、可亲可敬的大哥。二哥曹彰也在,顶盔掼甲,手持大戟,统领金甲武士侍立在左;而他自己峨冠博带,手捧印绶,与一群饱学之士伺候在右;身后还有许多人,相国列卿、文武百官,数不清的官吏士卒,好不威武。顷刻间,漫山遍野的花草又不见,化作无边无际的老百姓,他们在跪拜,在欢呼:“大王万岁!曹魏万岁!”这就是曹魏的明天吗?即便无缘王位,若能手足齐心开创一代盛世,此生又有何憾?

曹植满心激动,也随着放声高呼:“曹魏万岁……哈哈哈……”

曹丕放下酒盏,抱住狂笑的弟弟:“子建,你醉了。”

曹植兀自沉寂在那个美梦之中,攥住哥哥的手:“没醉……大哥如此待我,小弟此生不枉……大哥穿上吉服,真是看好……”

曹丕听着这没来由的醉话,心下仍不免犹疑,又试探:“子建,再饮一盏如何?”

“好!我敬兄长!”曹植晃晃悠悠举酒,却已醉得天旋地转,竟送不到嘴边,只斜斜地灌下一口,剩下大半盏全洒在身上。

“你呀,当真醉喽!”曹丕自己满了一盏,笑嘻嘻扳住他肩膀,“来,哥哥帮你。”不由分说灌进他口中。

曹植已经不能再饮,被这盏酒灌得直咳嗽,瘫软在曹丕怀里,却还傻笑道:“多谢兄长……咳咳咳……多谢……”

正在此时,朱铄又急匆匆跑进帐来:“太子,已经二更天了,您与临淄侯喝够了没有?”他不知曹植醉到几成,出言还算隐晦。

曹丕见弟弟醉眼迷离,呼吸轻缓,轻轻把他放倒,倏然起身拍手——众舞伎皆知是号令,立刻停下舞姿,吹箫抚琴之人也赶紧施礼。曹丕点头道:“今晚歌舞甚妙,我与临淄侯都很受用,不过带你们来不只为了消遣,现今母后和诸位夫人皆在军中,缺少侍候之人,你们立刻改换侍女衣装,就留在这里伺候诸位夫人,一会儿曹真将军给你们安排。”

“诺。”众歌伎施礼而退。

朱铄再无顾忌,三两步抢上前:“方才丁廙来过,被我挡回去了,我怕他冒险请见大王。”

“他不敢的,深更半夜中军营也不会放他进去。别慌别慌……”曹丕虽这么说,却也明白此事瞒不住,他把曹植灌醉不能领兵,等到酒醒曹操焉能不问?这计谋迟早要露马脚,“险地不可久留,趁着天没亮速速启程。”

“回邺城?”朱铄惊惧,“这边的事怎么办?明早大王寻不到该如何应对?”

曹丕早有算计:“我现在就去中军营,将应对之事托付子丹;你速把此间之事告知文长、仲达,倘若事情败露,请他们代为说情,到时候辛毗、陈矫等人也不会不救的。”

“这、这行吗?”朱铄没把握。

“行不行也只能如此。我若留于军中,到时候与父王当面对质更不利,倒不如避一避风头,有诸公代为说情,前线战事又吃紧,父王事务繁多也未必深究,等战事完结再设法开脱。”曹丕只能顾眼前,若坐视曹植统军,情况将无可挽回,现在至少闯过一关,至于以后的责难,到时候再说吧。

朱铄别无良策,只得应允:“既然如此,太子速往中军,我去叫亲兵备马,西南面乃是王忠驻防,他素与咱们亲厚,从那边绕出联营也少些麻烦。”

“且慢!”曹丕回头望了一眼烂醉如泥的弟弟,仍觉不放心,“你将他扶起来。”

“还要作甚?”

“快扶!”曹丕厉声喝令。朱铄不敢违拗,上前拖起曹植。

曹丕扭项四顾,见几案侧还有坛酒尚未启封,忙上前启开,双手提起:“掰开他的嘴!”

朱铄虽是胆大妄为之辈,也不曾以下犯上干这等事,可太子有令又不敢不从,颤颤巍巍掐住曹植下颚;曹丕不由分说一坛酒灌下去。曹植固然醉了,也觉这滋味不好受,立时手刨脚蹬浑身扭动,连几案都踢倒了,杯盘狼藉果菜满地。曹丕的心也慌了,初时酒坛沉重还拿得稳,继而半坛酒下去,看着痛苦挣扎的弟弟,实在按捺不住紧张,晃晃悠悠洒得遍地,连朱铄都溅了一身——他终于亲自下手了,这哪是灌酒,分明是把他们的兄弟之情浇灭了!

坛子空了,曹丕踉跄退了两步,手上一松,酒坛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望着醉死过去的弟弟,怔怔愣在当场。

朱铄也被震撼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还不快走!”

“哦。”曹丕这才踉踉跄跄奔出营帐,早有心腹亲兵在外候着,见太子出来匆匆跟上。曹丕做贼心虚,竟以为有人抓自己,疯了般在黑夜中乱跑,直至跌倒在地被追来的亲兵扶起,才渐渐稳住心神。他咬牙赶奔中军营,士兵见是太子前来不敢怠慢,立刻把值夜的中护军曹真请出来。曹真一见曹丕的神态就知道出事了,欲问明情由,又恐亲兵听去,不敢往军帐里领,拉他进了中军大寨。这会儿夜深人静,中军帐灯早熄了,一片漆黑。曹丕就在纛旗下把刚才的事说了;曹真讶异不已,既惊且叹——惊的是他胆大包天,竟办出这等事;叹的是如此算计亲手足,自此情若参商再难挽回了。

曹丕道:“事已至此我必须得走。明晨父王问起,你就说京中有急务,我夜半请辞,见他睡下不敢惊动,便不告而去。”

曹真连连摇头:“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败露如何收场?”

曹丕森然道:“末大必折,尾大不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我不阻子建,日后必反遭其危,况子文窥觊在侧,这也是迫不得已。若父王震怒,就靠列位大人从中弥合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有个严厉的声音嚷道:“谁在那里?”

曹丕、曹真险些瘫倒在地——这声音太熟悉了。

一星灯火伴着笃笃的拐杖声从中军帐后面飘来,在这漆黑深夜,曹操苍老的面孔被那盏小油灯照得甚是阴森,宛如鬼魅。他身畔并无第二个人,独自拄着杖,举着灯,在营中徘徊。

此时躲避已然不及,二子仓皇跪倒:“参见父王。”

“嗯,还真是你们。”曹操越走越近,“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