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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也有五六千!”

关羽自荆州率部出,连破两郡颇得降卒,又收编七军部分人马,此时总兵力也有五六万。这些部队,围城襄阳、樊城占去两万,布于汉水两岸诸营及守备鹿角者亦有万余,赵累别屯西南分有一万,前军主营顶多还剩万余人马,不过仰赖工事森严无懈可击。现在关羽亲自驰援便分走一半兵力,主营更显空虚,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贾信等纷纷请命:“是时候了,动手吧!”

徐晃不慌不忙起身,众将以为要传令,哪知他只是走到自己战马前紧了紧鞍韂:“情势未老,犹有变数,再等等。”

诸将急得咬牙跺脚却也拿徐晃没办法,都牵各自坐骑,时刻准备出战。朱盖攀到上面瞧得分明,反倒沉住气了,不错眼珠盯着关羽的队伍……又过一阵子,他猛然回头高呼:“关羽已与乐接战!”

徐晃连连点头:“好,好,好……”三个好字说罢,纵身上马,一摆掌中大刀,“三军儿郎起身听令!救援樊城在此一役,敞开寨门随我冲啊!”

将近两个时辰的漫长等待,将士们早铆足劲儿了,闻听号令尽皆跳跃而起;曹营辕门寨门全部敞开,擂鼓震天势如奔牛——将近三万之众尽数涌出。

真正的战斗到此才刚开始,关羽虽已出,十余重鹿角守备尚在。曹军一千敢死士冲锋在前,头一排骑士已怀必死之志,披双层铠甲,也不管对面飞来多少流矢,硬生生直奔鹿角栅栏而去!鹿角之后皆有敌人戍卫,霎时间一连串战马嘶鸣,皆被长枪大戟刺入马颈。但徐晃早有安排,这排劣马原本就是要损的,另有步兵紧随其后;骑兵冲击力道甚大,后面步兵趁着敌人枪戟拔不出,跃上前去各挥刀斧。咔咔咔一通响,荆州军兵刃尽被斩断;再后面一排又涌上来,一阵砍瓜切菜,劈碎鹿角杀死敌兵——关羽精心安排的守备就这么被攻破了。

饶是徐晃深谋远虑早有调度,敢死之士勇悍无前,只攻破四重角鹿就已是强弩之末。毕竟战马宝贵,不能都糟蹋在此,况后面敌人观望既久便知曹兵战法。待到第五层时所备马匹用完,敢死士只得挥刀相搏,枪来刀往血肉横飞,有人攀上栅栏未及交手便被当胸刺入,兀自高举陌刀向敌人扑去,堑沟几乎被尸身填平!

堪堪杀至第六道鹿角,敢死之士差不多折尽了。徐晃情知兵贵神速不可耽搁,纵马高呼:“今日相搏有进无退,退后一步者斩!全军突进!”命令传下先调一队骑兵突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队骑士也管不得前面是敌军还是自己人,打马扬鞭横冲直撞,有的纵马跃过鹿角,有的踏着死尸勉强而过,更多的则中枪倒毙填了壕沟;后面曹军层层相拥,生生挤过了这道防线。

十余道鹿角突破一半,此时想收手也不可能了。贾信、殷署等将也顾不得军令不军令,各率兵马齐向前拥,诸部已是齐头并进之势,犹如一股巨浪席卷而过。一来是曹兵奋勇相搏,二来也是荆州兵大为惊撼,数道防线一突而过。但如此强攻硬打曹军损失甚大,所过之处死尸遍野,后面的人就是踩着战友的尸身往前冲……

烈日当头正在午时,眼瞅着已冲到最后一层防线,曹军实在筋疲力尽,荆州兵大开营寨,尽驱弓箭手布于辕门,阵阵箭雨间不容歇。此刻曹军早失去建制,诸部兵马混作一团,号令无法传达,又被飞箭射得自相践踏。徐晃挥旗呐喊全然无用,干脆把心一横纵马而出——两军将士眼望这员威风凛凛的大将冒着飞矢驰骋而过,身中数箭亦不退缩,转眼已到阵前,黑色战马纵蹄而跃,有如一团乌云掠过鹿角;马蹄落处正是敌人阵中,大刀横劈竖砍骁勇难挡。

曹军已号令混乱,而此时主将行动就是无声的号令!混乱的士卒登时安定下来,眼瞅着徐晃落入敌围性命可危——数万勇士莫说建功立业,若连自己的主帅都不能保全还算什么当兵的?众将士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齐向最后的防线扑去。万人齐心移山倒海,荆州兵弓矢再多亦难抗拒,这最后一道防线也被突破了!

白刃相接一通混战,两军将士都被笼罩在血雾中。曹兵将士眼见敌人辕门近在咫尺,人人都似疯了一般叫嚣着,掌中兵刃毫无章法地狂挥乱舞着,只尽情往人多地方撞。朱盖率领亲兵一马当先,杀入重围先救徐晃,但见将军已中十余箭,幸乎铠甲坚硬尚无大碍;朱盖“啧啧”连声,虽拼杀倥偬难抑敬佩之情,赞道:“从前只知将军治军严整,今日才知将军勇烈不让乐进、张辽!末将惭愧……”徐晃却无暇与他多言,忍着伤痛左右驰骋催促士兵速进。

荆州兵所仗者就是这十余重鹿角壕沟,现在尽被曹军突破,早已六神无主,拼杀一阵便已不敌,那些弓箭手更无抵抗之力,被曹军杀得四散奔逃。贾信正呼叱骑兵速进,猛一眼瞅见辕门下有一敌方军吏挥舞令旗正在指挥,竟是叛国投敌的原荆州刺史胡修。

恶自心头起,恨向胆边生。贾信举刀一指厉声暴喝:“叛臣胡修卖主求荣!大家先诛此贼!”这一声呼喝犹如晴天霹雳,胡修吓得肝胆俱颤拨马欲遁,怎奈未进营寨背后连中数箭,忍痛不住跌落在地,竟被荆州败军马蹄践过,踏为肉泥!

所有障碍尽被扫清,虽说曹兵此时已无建制可言,但胜利就在眼前,士卒都已忘却伤痛,呐喊着杀入大营。前方败绩死者甚众,此刻营中空虚已极,唯关平督帅千余人尚有战力。小将真不愧虎将之子,心如铁石武艺出众,奋力搏杀全然不惧,勇固勇矣,惜乎寡众悬殊已无力挽回。曹兵源源不绝涌入,逢人便杀、见车便挑、遇营帐便刺,营中已一片大乱。

正在此时忽闻西面有呼喝之声,荆州军又至——原来关羽知大营遇袭,匆忙赶了回来!

关羽之勇享誉天下,号为“万人敌”,昔日乱军之中击杀颜良,何人不知哪个不晓?此时见他怒冲冲赶回来救,曹军将士早已疲惫,又生怯意,只一交锋便已不支,荆州军大有复振之势。徐晃此刻带伤无力再战,可事已至此必要保住胜果,又料定关羽猝然折返后面必有己方追兵,情急之下当众大呼:“莫忘前约,诛关羽者赏金千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徐晃重提旧事,真有几个人勇气大涨,重操兵刃迎敌便上。有一个带头的就好办,后面的人互相壮胆,都跟着拥过去。这哪是要斗关羽,分明要争那一千斤黄金!

关羽倒是来者不拒,无奈麾下士卒已无法承受——江陵遇袭之事数日前便已确认。荆州之士家眷皆在后面,早已归心似箭,无奈将军恋战,不破襄樊誓不回师,大家只能强忍忧心在此效命。如今十余重防线皆被曹军突破,莫说攻克樊城,连大寨都快保不住了,仓促回援吕建、徐商还在后面追击掩杀,这仗还怎么打啊?情势使然,荆州军崩溃了……眼见士卒奔逃不听号令,关羽再无扭转之力,只得冲杀一番救下儿子,父子俩率领残兵突出东寨门,向别部营寨撤去。

此座大营既被曹军所得,便与樊城北门相邻,围城之难总算解了。但胜利带来的不是狂欢,而是沉默,士卒全都瘫倒在地——虽有声东击西之计,但连突十余防线,长驱直入虎口拔牙,何时打过这么艰难的仗?

徐晃却仍不得闲,一边拔去铠甲上的箭枝,一边传下命令,派人进城联系曹仁、打发斥候再探关羽动向,又是收敛缴获粮草,又是盘查俘虏;刚缓了口气,却见殷署怒冲冲绑来一人:“你们看,我把谁抓住了?”

众将一见群情激奋——原来是纳土降敌的南乡太守傅方!

“无耻叛贼,可料有今日之事?”

傅方体似筛糠、悲泣哀恳:“望列位看在往日同僚情分,好歹留我性命……”

徐晃怒道:“你乃大王亲手提拔之人,不忠不义献城投敌,还有脸道情分二字!若不杀你何以告慰死难之士英灵?何以解大王心头之恨?推出去——斩!”哪还用刀斧手用刑?殷署照定后心就是一刀,其余众将也恨他不过,一拥而上乱刀剁为齑粉。

正在此时斥候驰马来报:“关羽收兵传下一令,舍弃江北诸营。荆州诸部尽皆撤防,赵累营寨也被朱将军夺下,敌之舟船拥塞水路,正向南岸撤退。”

朱盖仰天大笑,又来了精神:“诸位,趁此良机速速追袭,非但襄阳之危可解,兴许还能抢其辎重、活捉关羽!”

怎知他话音未落,有人连声制止:“不可不可,大王若在此间必不允你。”诸将回头一看——但见参军赵俨由一队亲兵护卫着匆匆赶来。

朱盖不禁苦笑:“赵公来的总那么不是时候。”

“众将辛苦啦。”赵俨下马作揖。

徐晃蹙眉相问:“公素能知主上之意,可否为我等解惑?”

赵俨微笑道:“今关羽已败,虽退据南岸,军心惶惶难以复振,襄阳城高池固必无忧矣。我军当以修复樊城、抚恤士卒为重,任关羽自撤,留待其与孙权相杀;若深入追击,则孙权必疑我有渔利之心,或与关羽重叙旧好,将生祸患于我。大王也必以此为虑不得安心。”他这番话表面上有道理,却经不起推敲——抢夺荆州乃孙权之夙愿,不会半途而废;况江东已与曹魏同盟,又坏关羽大事,重归于好谈何容易?其实事情的根本并不在于形势,而是曹操疲乏已极,保住襄樊便可,不希望再卷入别的战争了。

徐晃明白赵俨的心思,直到此时他才长吁一口气,浑身气力仿佛一瞬间都耗尽了,抚着肩头的箭创喃喃道:“到此为止吧,能让大王安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