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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凑合吧,领到一处帐篷,权作休沐之所。”

这叫什么休沐之所,到了这步田地还一嘴文词儿呢!王必想笑又不敢笑,接着问:“粮食可还有?”

董昭点点头:“临行之际张杨给了我不少粮食,全叫我分给其他大臣了,现在跟大伙一样吃野菜羹。”

王必瞧了瞧董昭丰腴的面庞,这哪里像靠野菜果腹之人呢!董昭根本没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信:“你不信?不瞒你说,就是有珍馐美味我也不吃,本人食素二十年矣。”

“啊?!”王必吃了一惊,“二十年……都吃素吗?”

“你不通养生之法啊。”董昭边说话,边不紧不慢往前走,“把蔬笋野菜炖成烂烂的羹,这比什么都好。”

王必是穷当兵的出身,喜欢喝酒吃肉的,一想到那绿油油的东西便觉得恶心。

董昭似乎是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我早年曾见过南阳张仲景,与他探讨过延年健体之道。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五脏元真通畅,便不会生病。清淡、少食、食素、食热皆是大有裨益的……清淡者,利克化助肾水;少食不伤脾胃;食素抑胃肝之火。至于食热嘛,自燧人氏为烹,世人无需克化寒食,这可是长生延寿之道。不信你也试试,取五谷杂粮与野菜合炖为羹实在胜于神农氏良药。”他说着说着笑了,谨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虽说大丈夫当勤于文武建立功业,但体质乃万事之根本,不可不慎啊!”

王必可没心思听他畅谈养生之道,但又不好打断,只给他个耳朵,低头跟着往前走。董昭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好半天才带着王必回到他的“休沐之所”。虽然是托了张杨的人情来的,但他也只是住在一个狭小的帐篷里,一张床榻、一张几案、两支杌凳,外加一箱子书简笔墨,这就算是全部家当了,另有一个老仆照顾起居。

董昭一进帐就把老仆打发出去了,谨慎地放下帐帘,亲自搬过杌凳,让王必坐下。王必来了半晌,一点儿正经事还未商量呢,哪里有心思坐:“董大人,您不必客气了,咱们还是谈谈打通道路之事吧,您可有什么办法?”

“不忙不忙!我给你倒水喝。”董昭说着拿过两只粗碗,又抱过一只坛子,一边倒水一边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水,乃是半夏、厚朴浸泡过的,合张仲景之方,可以健脾胃防疾病。”

王必强忍着性子,瞧他慢慢悠悠把水倒完,才央求道:“大人,我一路而来着实不易,还请您多多帮忙啊。”

董昭没答话,稳稳落座,喝了口水才道:“曹兖州之表文何在,可否容我一观?”

王必略一犹豫,还是笑呵呵道:“这有何不可?若非您前番相助,我家大人也不可能受封兖州牧啊!”说着从怀里掏出表章交给他。董昭小心翼翼褪下锦套,展开竹简观看:

入司兵校,出总符任。臣以累叶受恩,膺荷洪施,不敢顾命。是以将戈帅甲,顺天行诛。虽戮夷覆亡不暇,臣愧以兴隆之秩,功无所执,以伪假实,条不胜华。窃感讥请,盖以惟谷。

“妙哉!妙哉!”董昭捻着胡须连连点头,“此表文字虽不长,措辞却周到至极。一者,表明心志不忘皇恩;其次,阐述征伐顺天应人;再次,谦逊得体不显傲慢……曹孟德果真不凡,不但精通兵法善于征战,撰写文章也是一流啊!”他看罢赞叹不已,却不忙着卷起表章,顺手摊在桌案之上。

王必可不想听他这些废话,急急渴渴催问道:“董大人,表章您也看了,究竟如何处置,您倒是说句话啊!”

“你忙什么啊?”董昭都懒得看他一眼,兀自盯着那份表章,用右手手指在左掌中比比划划。

王必也拿他没主意了,干脆坐在一边看着他。好半天董昭才比划完,不紧不慢坐下来,端起碗来咂摸一口水才道:“打通河南道路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如今几家势力明争暗斗,若不能将他们稳住,即便曹使君兵进成皋也不能总揽朝政。”

王必的心凉了半截,等了这慢性子半天,就得来这么一句话,连连摇头:“董大人啊,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此事就没有回旋余地吗?”

“你别忙啊……今护驾之众大致可分为五派,咱们需要权衡利弊而行。”董昭晃悠着手中的水,娓娓道来,“首先就是张杨,他现在屯驻在野王县,正忙着派人修缮洛阳皇宫。不过他似乎无意跻身朝堂,仅仅是救时而已,况且已经与曹使君和睦,纵然不会帮忙,也不至于给曹使君添乱。再有匈奴右贤王去卑,他到此间一是为汉廷出力,二也是因为部族内乱流亡于外,所以匈奴一派也不算什么问题。”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来,话锋一转,“麻烦的是后面两派。第三派是白波贼韩暹,如今他的兵马最多,因保驾之功受封大将军,兼领司隶校尉,他不但参与朝政,而且在河东还驻扎着其同党李乐、胡才。这第四派是董卓旧将董承,此人自称是永乐太后的族侄,莫看他兵马不多,却颇得当今天子圣眷,与国丈伏完关系甚好,皇上亲口叫他舅舅,还纳了他女儿为贵人。这两派现在颇有实权,无论如何都是反对曹使君来分肉吃的,不过好在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最大。”

王必已经没耐心了,悻悻道:“说了半天,还是没人能帮我们使君一把了吗?”

“非也非也。能帮忙的我看就是最后一派——杨奉!”董昭把水喝干,空碗往桌上一撂,“杨奉这个人有双重身份,他早年也是白波帅,后来归附董卓为将,与这两派都有些关系,但哪一边也没拿他当自己人,所以只好自立山头喽。论实力他不及韩暹,论圣眷他比不上董承,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寻找外援,曹使君不妨暂时与杨奉联合,牵制另外两派。”

“这叫什么主意,岂不是为别人做嫁衣?”王必白了他一眼。

“现在这个时候帮别人就是帮自己,多拉拢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张杨、去卑已经不成问题了,再拉拢一个杨奉,就可以专心对付董承、韩暹。只要他们之间出现一个公敌,事情就妥了。”

王必似乎明白一点儿:“您的意思是……”

董昭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先拉拢到杨奉,再把董承、韩暹这两派的任意一支争取过来,曹兖州就可以作为四派势力的盟友领兵进驻河南。名义上是替他们对付公敌,实际上只要一入河南,凭曹兖州之才智,用不了什么力气,就可以把他们全收拾掉。你放心吧,时间够用的。安邑小县不是藏龙之所,过些日子圣驾必定要回转洛阳,这一路上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变故来,叫曹兖州静候时机好了。”

“成!”王必一拍大腿,“我将表章上交之后速速回转,将此事禀报我家使君,请他尽快与杨奉沟通。”

董昭摇摇头:“此事宜早不宜晚,你这一去一返太耽误时间。还不如马上前往梁县拜谒杨奉,表明结盟之意,先斩后奏把这件事趁早办成了呢!”

“瞧您说的,这么大的事我岂能擅自做主?再说没有使君的文书,他杨奉能信我的话吗?”

董昭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白皙丰腴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王主簿,你是不是不敢去啊?”

王必一向是吃葱吃蒜不吃姜,最怕别人瞧不起,眉毛一挑:“大人如此小觑我王必吗?我披荆斩棘独往西京都不怕,见一趟杨奉算得了什么?只是没有我家使君的书信表记,我去也是白去啊!”

董昭冷笑一声:“现在若有一卷曹兖州的书信呢?”

“那我就敢去!”

“此话当真?”

“当真!”王必有点儿挂火。

董昭捋捋胡须:“那我替曹使君写一卷书信给杨奉,你看如何?”

“你是说……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