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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禅氏垂首道:“嫔妾本就没资格抚养八阿哥,孩子养在哪里嫔妾都一样,但毕竟嫔妾随娘娘而居,希望娘娘您能放下这件事,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后还要保重身体。身子不好,您所想所求的一切,又要如何得到?嫔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的姐姐钮祜禄皇后,就是最好的例证。”

她看到温贵妃的目光锐利如刃,可只是一瞬间就软下来,更是渐渐热泪盈眶,哽咽道:“今天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在提姐姐,提了她她能回来吗?她若还在,谁敢欺负我?”

觉禅氏沉下心,垂眸问:“娘娘自有尊贵,何来欺负一说?说起来,娘娘是否想知道,惠妃怎么要走孩子的?”

温贵妃吃了一惊,皱眉问:“真的是她想办法要走的?我今天只是为了壮胆,随口说的。”

觉禅氏颔首,慢慢将八阿哥被乳母虐待以至于日夜啼哭,刺激得温贵妃难以承受的事说了,温贵妃听得身上一阵阵寒凉。觉禅氏又道:“即便惠妃如此,嫔妾以为也没人敢欺负娘娘,娘娘想要过得好,全在您自身,您想要对惠妃出这口恶气,也先要自己振作起来才是。”

“你……在帮我?”温贵妃狐疑,她多少知道这个觉禅氏,连亲儿子被虐待都说得如此冷漠,怎么好端端来关心自己了?

觉禅氏淡然一笑:“对娘娘不必隐瞒,只是嫔妾记挂的人过得很好,嫔妾也要好好过下去,不让记挂嫔妾的人担心。您是嫔妾的庇护,嫔妾要过得好,娘娘您就要更好才是。嫔妾是想帮您,更是想帮自己。”

“你既说是帮自己,那咱们就互不相欠了。”温贵妃伸手抚一抚发髻后的宫花,神色定然,“皇上回銮后,选秀的事就定下了,旧的如宜妃几人我已经争不过,新来的还不知是什么气候。我别无他求,但求皇上不要忘了咸福宫,眼下连八阿哥都没了,我实在不晓得怎么才能让他想起我,可照你们的话,之前我折腾这样那样的事,已经让他厌烦了。”

觉禅氏颔首道:“这几个月娘娘先把身体养好,不论您是想侍奉皇上,还是想诞育子嗣,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空谈,宫里的事您这儿总有人留心,时不时告诉嫔妾一些,嫔妾愿为您出谋划策。”

温贵妃苦笑:“你这样聪明,却不为自己争,不然的话,是不是乌雅氏也争不过你?”

觉禅氏摇头不语,心里却想,一个争字并不难,难的是人家不争不抢,照样拥有一切,又岂是聪明和美貌就能赢过她的。

二人正说话,外头突有敲打声,接着门前就是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人都觉得奇怪,门前便有人来禀告事宜,冬云满面莫名地进来说:“大阿哥拿石块把咱们门前的石狮子砸掉了一块,人已经跑了。”

“大阿哥做什么砸它们?”温贵妃还没反应过来,边上觉禅氏已道:“兴许是为您打了惠妃娘娘一巴掌。”

“她倒是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可若真不错,砸了就砸了,跑什么,当面一句话也不敢对我说吗?”温贵妃冷笑,遂吩咐冬云,“告诉上头去,不是我小气非要和个孩子计较,皇子品行关乎社稷,管教皇子,也是我的责任。”

冬云领命离去,觉禅氏也起身要告辞,温贵妃与她道:“她唆使乳母虐待八阿哥的事,我不会就此算了,照你所说她应该很快会抛弃这个乳母,我会派人盯着,这件事一定要让上头知道。”

“娘娘若把乳母推出来作证,弄不好殒了一条人命,对娘娘自身又无所助益。”觉禅氏冷静地为她分析,“这是宫闱丑闻,皇上不会大张旗鼓地查办,而让乳母能有机会下手虐待皇子,您本就失职在先。这件事您非要告到上头去,对娘娘自己并没有好处,皇上不计较您便罢了,若是气恼,到底还是您身为养母没有照顾好的缘故。”

温贵妃恨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觉禅氏摇头:“您心里明白惠妃是怎样的人就好了,相较于惠妃的城府心机,嫔妾望其项背,不过是胆子大一些,不比她投鼠忌器。再看这件事,您若想以此要挟惠妃,她一定会想出更狠的事来反扑您,对付惠妃最好的法子,就是离她远远的,千万别让她看出来您在想什么。”

温贵妃听得很认真,赞叹觉禅氏心思周密之余,又忍不住悲伤凄凉,似呢喃自语:“皇上原是喜欢我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她当局者迷,旁人说再多的话也没用。而大阿哥跑来泄愤的事,也很快禀告了慈宁宫,太皇太后依旧不管,大阿哥有生母,皇贵妃不宜出手干涉。娘儿俩被送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很生气,连同惠妃和温贵妃起争执的事一起算,少有地将惠妃训斥一顿,大阿哥几番为母亲辩解,结果反被惠妃呵斥。

惠妃本想把儿子领回去教训,可太后说如今大阿哥在阿哥所,那里自然有人教导他,先让人送大阿哥回去,留下惠妃才又道:“你一向最稳重,怎么今天闹出这么多事?还有一件事,之前暗下在各宫传说,面上没提起来,可不代表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不知道。去年除夕前,大皇子当面挖苦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惠妃心中一紧,这件事她晓得,只是见宫里没人说,渐渐也忘了。这会儿太后却翻旧账,更叮嘱她:“方才我只是借口让胤禔先走罢了,阿哥所虽有人教导,到底还是要你这个亲额娘去约束他,今天这种事,还能说是小孩子顽皮言行无状,可关于太子的事,就别等前头大臣来找你麻烦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一笔笔都记在心里的。”

惠妃慌得屈膝表明心迹,说她绝不敢唆使大阿哥对太子不敬。太后也猜想她不敢,只是一再提醒:“你无心别人未必无意,再有胤禔对太子不敬的事,你做娘的难堪,胤禔也要遭皇上厌恶了。回去好好想想,过几天再把胤禔叫回去,该怎么管教你心里有数。”

今儿这一天折腾的,惠妃的心都冷了,她最懂这宫里的人情冷暖,大阿哥幼年顽皮不听话,太皇太后亲自管教好几回,那是真真疼爱这个小孙子,今天这样的事,却不闻不问了,就是无言地告诉惠妃,她不在乎皇长子了。

“可不是吗?她如今最在乎的,是乌雅氏那几个孩子。”惠妃回到长春宫,宜妃已等候许久,说起这件事,宜妃恨恨道,“从前不都说,被太皇太后责罚是有面子的事,哪怕去慈宁宫跪得膝盖碎了,而是老人家疼你才愿管教你,真不理会了,也就提不上什么喜欢了。乌雅氏真有本事,这就在慈宁宫住下了,她是怕住在永和宫里被人害了肚子里的胎吗?”

惠妃坐在一旁神色冷凝,她竟完全疏忽了太皇太后对于皇孙的亲疏。除夕前那件事她也不敢闷声不响,当时若就领着大阿哥去请罪,未必能听太后说这些话,太后做事说话都看着慈宁宫,她的意思一定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几日后,大阿哥被亲娘带回长春宫狠狠教训了一顿,更亲自领着他来咸福宫磕头赔罪。温贵妃也没尊大,更不提前几日八阿哥那场闹剧,客客气气说些场面话,不多时就散了。

惠妃又硬着头皮领着儿子来慈宁宫,做好了被拒见的打算,只是想做到这一步,却不料太皇太后愿意见他们母子,进门时正见乌雅氏在廊下,温和地对他们笑着:“苏麻喇嬷嬷才蒸了一笼三鲜馅的包子,太皇太后说大阿哥最喜欢吃这个,正惦记着呢,大阿哥快进去,胤祚已经吃上了。”

惠妃拉着儿子没让他乱闯,端着客气问岚琪怎么不进去,孱弱的孕妇笑着说:“太香了,闻不得,不大舒服出来透透气,惠姐姐快带大阿哥进去吧,包子要凉了。”

说完就扶着环春往别处去,她听见身后大阿哥缠着母亲要进去的声音,之后大概便是走了。岚琪才稍稍舒口气,环春回头看,轻声告诉她:“惠妃娘娘和大阿哥进去了,主子咱们回屋子去歇会儿吧。”

岚琪点头,又听环春嘀咕:“可惜惠妃娘娘不会知道是您劝太皇太后见他们的,心里头还指不定怎么不自在,奴婢真觉得不值,差点儿您还被太皇太后埋怨。”

她却笑:“太皇太后若真不愿意,我说几句话管什么用?太皇太后比我更明白这里头的轻重,她是生惠妃的气,不是大阿哥。”

这边胤禔给太皇太后磕头认错,老人家训诫几句后,便让他带着胤祚吃点心。不说大阿哥性子憨直,除了对太子这个弟弟满腹不服气外,对其他弟弟妹妹都极爱护心疼,这样的年纪本就该是孩子心气,他会气得跑去咸福宫为挨了打的亲娘出口气,就不是有心机的孩子能做得出来的。太皇太后冷静想想,到底还是心疼重孙子,怨惠妃的事,不好一并算在孩子身上。

此刻孩子们在外头吃点心嬉闹,惠妃与太皇太后对坐,多番自责请求原谅,将姿态放得极低。

当初深夜漆黑的乾清宫大殿里,皇帝与她把难听的话都说尽了,但那是她和皇帝之间的事,并未有在太皇太后跟前被训斥或她失态的事。哪怕彼此心里都看透了对方,或厌弃或憎恨,甚至不惜派宝云监视长春宫,面子上的客气祥和,为了皇家的体面,两人还都好好维护着。

惠妃听得出来,太皇太后眼下絮叨的几句大道理,没一句在点子上,她今天被接见,全是借了儿子的光,虽然难免落寞凄凉,但也足够了,她如今还能为自己争什么,一切都是为了胤禔。

更让惠妃寒心的是,太皇太后看似关心地嘱咐她:“八阿哥还是个小娃娃,你带着辛苦,反倒是荣妃比你轻松些了,往后宫里的事你忙不过来就不必都揽在身边,荣妃带着端嫔她们能打理好,这次选秀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惠妃直听得胸口疼得阵阵血腥,如今是一件选秀的事,下回又不知是什么事,总之她惠妃的权力早晚要被一点点抽光,将来就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长春宫凄凉。怎么她好不容易弄来了八阿哥,境遇却越来越糟?极聪明的人,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