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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猛然一惊,让宫女将她的绣篮拿来,之前做布偶的料子早就没有了,可她如今草木皆兵,把不顺眼的东西都要扔掉,拿炭盆烧得屋子里又闷又热,却是此刻,外头说大阿哥到了。

胤禔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一进门就哇哇叫:“热死了,额娘你们在做什么?”

惠妃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让宫女收拾掉,拉了儿子到外头坐,勉强笑着说:“入秋了,蚊子毒得很,八阿哥细皮嫩肉的专被虫咬,额娘把屋子熏一熏。”

“是了是了,前日儿子在书房也被咬了一口。”胤禔说着撩起袖子,硕大一个红包看得惠妃心疼极了,孩子却笑呵呵地说,“没事了,他们也把书房熏过了,儿臣不会再被咬了。”

惠妃还是不大放心,让人拿清热解毒的药膏,亲自给儿子上药,一边涂抹着,忽听儿子极小声问自己:“额娘,魇镇是什么?”

惠妃心头一惊,一手拿的小瓷瓶都摔在了地上,宫女们听见碎裂声要进来伺候,她摆手让她们出去,回过头肃然训斥儿子:“好好的,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大阿哥见母亲生气,不免委屈,嘀咕着:“那些小太监都在说,说四弟生病是因为有人对他下咒。额娘,你见过了吗,那东西是什么样的?”

“叫你不要问了!”惠妃大怒,吓得儿子一哆嗦,她才软下脸说,“你皇阿玛很生气,最讨厌这种龌龊的事,你不要再提了,你不懂才好。”

胤禔却对此怀着满满的好奇心,想反正母亲不说宫里那些小太监也会告诉他,就不着急问母亲免得挨骂,但提起另一件事,很不服气地说:“听讲胤祉也要上书房了,可他还能跟着荣娘娘住,不必来阿哥所。额娘,儿臣也想回来跟着您,咱们长春宫,比景阳宫还宽敞,阿玛为什么不让我回来?我现在可用功读书了。”

惠妃怔怔地望着儿子,这事戳到了她心中的悲戚之处,垂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胤祉不用去阿哥所?”

“他自己说的。”胤禔满面嫉妒,“胤祉就好了,阿哥所里可闷了。”

“是吗?没事的,皇阿玛器重你,才要栽培你呀。”惠妃看似轻描淡写地回答,可心里头的酸涩苦闷,又要去对谁说?

是日夜里,皇帝去了永和宫,玄烨已和岚琪商定八月上旬宣布小公主的死讯。而这些日子,岚琪的身体日渐恢复,心情也越来越好,胤祚最会哄母亲高兴,每回玄烨来,都能听见母子俩的笑声。这让玄烨很安慰,甚至一度希望皇贵妃能多送四阿哥过来,但终究没开口。

可今晚来,却听见胤祚的哭声,进门便听岚琪在训斥儿子,似乎是胤祚调皮了。等玄烨走进去,胤祚一见父亲就跑来撒娇,玄烨哄他,反被岚琪嗔怪:“皇上若把儿子惯坏了,回头可别找臣妾的错。”

玄烨瞪她一眼,自己和儿子说了几句话,胤祚似懂非懂的,反正不挨骂就好了,等不再哭泣,才被乳母带走。再看岚琪,她又不大放心似的一直看着儿子离开才又靠下去,玄烨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身子怎么样?前几日为胤禛担心,你吃睡都不好。胤禛康复了,朕去瞧过他,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岚琪颔首笑:“臣妾很好,皇上不要担心,已经想过几天就去看看太皇太后,太想她了。”

“不着急,皇祖母也想你,可要你一定把身体养好才是。”玄烨温和地说,“何况今天那件事闹的,朕让她们都不要多出门,你也不必出去。”

岚琪这才想起来问:“皇上果然那样做了?”

玄烨且笑:“难得你想出来的法子,朕总要试试看,若不灵的,下回就不和你商量了。”

原来今日储秀宫的闹剧,本是皇帝一手促成的,但想出这个不怎么厚道的法子,却是岚琪。

那日玄烨来看她,说起温贵妃在宁寿宫等到自己,私下说了在她的咸福宫里发现写了德妃生辰八字的布偶,兹事体大她不敢声张,都不敢去乾清宫,天天在宁寿宫等能遇见皇帝去请安,总算让她等到了。

后来没多久四阿哥就病了,玄烨来与岚琪说起这件事时,岚琪随口说:“那人是要陷害温贵妃,可若同样的东西出现在别的地方,害了莫名其妙的人,下手的人会不会因此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岚琪不过随口一句话,玄烨便拿来当办法治这件事,他很少亲自处理后宫的事,即便过问也只在乾清宫里和皇贵妃、荣妃等商议几句,大小琐事皆由妃嫔自行管理。这一回皇帝亲自出面,又是审问又是搜查,更召集所有妃嫔在场,女人们都明白,这件事必然要有一个结果才好。

但玄烨此刻也说:“魇镇之术可大可小,也许到最后朕依旧投鼠忌器,随便抓什么人来抵罪,却不能将真正施恶之人绳之以法。不仅是后宫,朕在朝廷肃贪,往往到最后空付一腔热血,还让他们在暗地里嘲笑朕的无能。”

岚琪柔声劝:“那不是嘲笑,是发自肺腑的恐惧悲鸣,不过是别人听着像笑声,可在他们心里,比哭还难受。虽然我们不能以自己的正义去判断恶人心中的是非,可一定要相信,邪不胜正。”

玄烨很欣慰:“最近也没见你念书,说的话却越来越贴朕的脾胃,你怎么就时时刻刻都让朕觉得新鲜惊喜,真是想厌你都不成。”

岚琪得意道:“臣妾近来爱看戏本子了,您别看那些东西俗,戏文里的白脸黑脸,说的就是这些道理,不能因为恶者强大,就畏惧消极,人世传承千年,自然是一身浩然正气屹立于天地的。往后臣妾也要把这些道理教给孩子们,臣妾不奢求他们建功立业,但一定要做堂堂正正的人。”

“胡说,我们的儿子怎能不建功立业,他们若庸碌,朕全算在你头上。”玄烨玩笑似的一句,忍不住又将面前的人拥入怀,她纤瘦的身体让他无时无刻不心疼,轻声道,“你所受的委屈,都是朕没能好好保护你,可是咱们说好了的,要伴一生,是不是?”

一语又勾起岚琪的失女之痛,但小闺女那一抹渴望活下去的坚定眼神刻在了她的心里,她不能因为悲伤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太皇太后等着她去伺候,天南地北等着她和玄烨去游历,她要代替女儿,更为了自己和玄烨,好好活下去。

“反正,臣妾赖着皇上了,您甩也甩不掉。”她温柔地说。玄烨垂首吻她,从额头到脸颊,慢慢停留在唇上,岚琪没有抗拒,可玄烨还是止住了,贪恋地轻轻一吻就不再痴缠:“朕不能欺负你,你要好好把身体养起来。”

岚琪心疼他,可也自知分寸,欣然点头:“臣妾明白。”

这一夜仍旧如当年元宵夜,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新鲜事,连环春和外头上夜的梁公公都互相说:“皇上和娘娘,怎么总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言语才是人与人之间真正心灵的交流,从一词一句中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身体的交缠可以相爱也可以毫无感情,荣妃早年就说过,帝妃间睡一觉很容易,难得的,是皇帝对你有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