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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舜明君亦遭九水七旱,岂是皇上之过。”容若捏了捏手中的地图,青年热血,屈膝顿首道,“臣愿为钦差下江南治水。”

玄烨一笑,伸手搀扶他起来:“明珠都弄不清这些,你又怎懂治水。但朕还是要派你下去,替朕安置灾民。三年五载后水退还田,那里有最肥沃的土地,朕要老百姓重新落地生根,振兴农业。明日你便去吧,京里的差事会有人接手。北边你走过一遭了,这一次去南边走走,过两年朕南巡时,也必要重用你。”

容若屈膝领旨,待要起身时,突然听皇帝说:“你表妹在宫里很好,明珠说你们青梅竹马,朕不是小气的人,公子哥儿千金小姐,谁没有个童年玩伴?”

“皇上……”容若身体僵硬,停在半当中,不知是跪是起。玄烨轻轻拉他一把,拍拍肩膀道,“安心办差事去,你不是说,朕是明君吗?”

容若只觉得心停止了跳动,他后来怎么走出乾清宫的都不自觉。一直到出了紫禁城的门,手里还握着皇帝塞给他的地图,才猛然想起阿玛曾提过,南下安置灾民的事一直无人愿意接手,叮嘱他这是吃苦不讨好的差使,让他在皇帝面前小心说话,可他……低头捏紧地图,容若回眸望一眼被高墙围拢的巍峨皇宫。他别无选择,必须好好办差,就为了皇帝那一句“不小气”。

乾清宫里,玄烨更衣后

就要出门,自然是往永和宫去。可前去传旨的小太监却匆匆回来告诉李公公,他和德嫔娘娘前后脚刚错开,娘娘已经去看觉禅常在了。

话传到玄烨跟前,皇帝无奈,吩咐说:“不碍事,朕去等她回来。”

偏僻的皇城一隅,当香荷打开院门见到德嫔娘娘大驾光临时,惊愕的不是稀客登门,而是自家主子掐算的功夫,为何一算一个准?从她决意离开翊坤宫起,往后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内。小小宫女自然不敢奢想更多的事,她不知自家主子这份心机城府和智慧胆魄,放眼后宫只怕无人能及。

而觉禅氏刚害喜折腾了一场,正软绵绵地伏在炕上不能动,屋子里香薰撩人,全为了掩盖她呕吐的气息。岚琪进屋时就觉得气息郁闷,立在门前皱眉,吩咐香荷:“把门窗打开吹风换气,这么香的东西你家主子闻见了更难受,多给她穿几件衣裳裹严实了就好。”

香荷手忙脚乱地领着两个小宫女收拾,环春玉葵很是看不过,但也不便动手教导她们做事,搀扶自家主子在外屋上首坐了。不多久便见觉禅常在脚步虚软地出来,此刻所见憔悴病态,哪儿还是昨晚中秋宴上惊艳群芳的模样,更不是宁寿宫门外那个跌入纳兰容若怀抱的女人了。

岚琪生了胤禛、胤祚,三年两子辛苦过来,当然知道眼下的柔弱并非伪装。让她赶紧坐下,又见香荷几人忙着开窗换气,竟没个人来奉茶,觉禅氏难免尴尬,岚琪便主动说不喝茶,让环春几人都下去。环春知道主子有要紧话要说,此刻门窗都大大方方地开着,便极有眼色地拉着香荷几个去对面远远地等着。

她们走开,带过一阵阵风,岚琪衣着端庄颈间还觉几分凉意,觉禅氏薄薄常衣倒是坐在一旁面不改色。她问道:“孕中燥热吗?”

觉禅氏抬头看她,颔首应:“浑身火烧似的难受,一味想吃凉的东西,但太医不允许。”

“过几个月再吃吧。”岚琪好意提醒她,以自己的经验告诉她,“脾气性子口味都会变,熬过去就好了。过几个月孩子长大了可能会舒服一些,但最后两个月还会辛苦。吃得虽然要好,但也不要太贪吃,养得胖了自己吃力,孩子太大生起来更辛苦,也危险。”

觉禅氏看着岚琪,竟是微微眼眶发红,垂下眼帘时,语带悲戚:“幼年时见家中女眷有孕,长辈殷殷嘱咐这些话,自以为将来有一日额娘也会这样对臣妾说,如今听是听得了,说的人却是德嫔娘娘。”

岚琪知道她家中落魄衰败,也不愿揭人伤疤,将话锋一转,缓缓道:“本以为你这里会宾客盈门,但不来心里不踏实,现在清清静静我们俩说话,倒是挑了好时辰。”

觉禅氏面上有凄美的笑容,轻声道:“娘娘想问臣妾昨夜的事,想问臣妾是不是见了纳兰公子后,忘乎所以地动情了?”

岚琪正色看她,冷然道:“当年在围场营帐外听见你们说话,你那一句句劝诫纳兰大人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会是见面就乱了方寸的人?何必呢。”

“娘娘的话……”

“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岚琪微微一笑,“我想了一天一夜,总算想明白了。所以就想来问问你,我哪儿得罪你了,你又要把这些事摆在我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么聪明的人,会想不明白?”

觉禅氏怔了怔,她以为德嫔会气急败坏地来找自己责骂,可她却如此平静。看得出来眼睛里充满血丝的确是苦思冥想过的,自己那些举动一定给她带去了影响。但没料到的是,人家竟然冷静地想明白了。

“其实我没必要耿耿于怀,你要作死也不是一两次了,我做什么总要拦着你。若说是怕那些事败露,相信明珠府的人和惠嫔牵扯其中一定比我更担心,我夹在当中操哪门子的心?”岚琪淡定地看着眼前人说,“但我不否认看到了听见了就会心里毛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觉禅常在,这些日子我得罪你了吗?”

觉禅氏眼神虚晃,从德嫔进门起,后头的事就和她想的完全不同了。垂目犹豫须臾,她倏然起身扶着椅子跪了下去,岚琪倒是一怔,立起身来说:“你别这样子,不要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觉禅氏却又跪行了两步,神色凄楚地说:“娘娘,臣妾是想求您一件事。不敢贸然登门相求,是怕您会拒绝,才出此下策。想激您来帮臣妾,是臣妾不好,臣妾和纳兰大人是清清白白的。”

岚琪却朝后退了两步:“你们当然要清清白白,不然就都活不成了,可我也没什么可帮你的。”

“只有您能帮臣妾,只要您对皇上说一句话就成。宫里能一句话就改变皇上心意的,只有您啊。”觉禅氏却不放弃,照旧把孩子的事说给了岚琪听。她没有别的奢望,就想若是个皇子,千万不能被惠嫔带走。

“仅此而已?”听罢这番话,岚琪静了片刻,坐下后问,“你不希望孩子喊惠嫔额娘?”

觉禅氏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重重点头说:“当年是惠嫔故意将臣妾送到皇上身边,惠嫔她甚至不惜对皇上用情药。”

岚琪心头一惊,反问觉禅氏:“用情药?”

觉禅氏忆及往昔满面痛苦,低沉沉地说:“皇上那一晚动情,臣妾看得出来他根本不知道和谁在一起。惠嫔娘娘她一定是动了手脚,不然皇上何至于随便临幸一个宫女?”

“可夏日里,皇上还是清醒地召见了你,他还是喜欢你的。”岚琪平静下来,说着看似酸涩,实则她并不见得多在意的话,“既然皇上已经喜欢你了,为何你不去说这些,你自己告诉皇上你的愿望,岂不是比弄出这些事来激我更容易?”

觉禅氏唇边的笑容清冷孤傲,她晃着脑袋说:“先不说臣妾人微言轻,臣妾更是不想见到皇上。不是万不得已,臣妾宁愿一辈子在这里。五月末时被皇上频频召见,臣妾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旁人眼里的风光,是臣妾不能言语的痛苦。”她伸手盖住小腹,无情地说着,“这个孩子,臣妾也不在乎,可就是不甘心让惠嫔如愿。”

岚琪算是弄明白了,心里可怜她,又更莫名觉得可笑,想了想问:“我若不帮你呢?”

觉禅氏眼中闪过寒光,慢声说:“难道娘娘不怕……皇上知道臣妾和容若的事,不怕天下人耻笑皇上?”

“果然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岚琪无奈地叹口气,又站起来像是要走了,“可到那一刻,你和纳兰容若都活不成。惠嫔会不会牵扯我猜不到,明珠府一定会被其他大臣排挤。这一家子本来就够扎眼的了,难道你在所不惜?”

觉禅氏点头,露出无情的决绝,似乎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她却不知道乌雅岚琪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