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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皇太后让臣妾来照顾胤禔的。”惠妃生怕皇帝误会她僭越宫规擅闯此处,忙不迭地解释,又屈膝道贺,“恭喜皇上又得皇子,宜妃和小阿哥母子平安。”
“辛苦了。”玄烨道,让她起来说话,微微愠怒,“他自知不舒服,却不言语,朕罚他也不辩解,朕竟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了。你去告诉他,朕和他眼下还只是父子,等真正做了君臣,再顶这股子硬气,朕才高看他一眼。”
惠妃惶恐不已,皇帝撂下这句就走了,方才乍见皇帝面色不坏,还以为他没动气,这几句听着,儿子一定是跟父亲犟脾气了,莫说皇帝不知该怎么教,她也完全弄不懂。
御驾离了此处,并没往翊坤宫走,大大方方地直接来了永和宫。彼时岚琪刚把胤祚哄睡着了,正扶着环春走回去,数落儿子近来很不听话很叛逆,却在廊下瞧见宫门大开,数盏灯笼涌进来,将庭院照得通亮,接着玄烨就跟着进门了。
岚琪奇道:“怎么这会儿来了,宜妃不是才生了吗?”
玄烨看到岚琪在外头晃悠,也很奇怪:“这样晚了,怎么还不睡,身子不舒服吗?”
岚琪见他言语关切,神情却不展,知道是有不高兴的事,听说大阿哥今天让父亲动了气,但生病的事,还没来得及传到她这里来,之后才听玄烨絮絮叨叨说起来,他作为父亲每每为此烦恼时,岚琪竟会看着觉得心中温暖。
都说帝王无情,可玄烨是个好父亲,不论他将来是否能把每个孩子都顾过来,也不论将来孩子们长大与父亲更多了君臣之别,至少曾经他一直努力做个好父亲,这一切,这么多年来岚琪一直看在眼里。
“你笑什么?”玄烨歪在岚琪的炕头,她倒挺着肚子立在下头给脱靴子解扣子,玄烨懒懒地任她摆布,一身轻松后便揉着额头说,“这个大阿哥,拧得很,到底怎么生了这样的脾气?他额娘怎么也是谨慎小心的人,朕对皇祖母从来不敢这样,这小子却总和朕犟着,他到底有什么不服气的?”
岚琪正背过身在环春捧的水盆里绞帕子,主仆俩对视一眼,她觉得环春似乎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玄烨是想不到还是想到了不愿承认呢?大阿哥不服气的必然是太子,毕竟他是做兄长的,立场和胤祉、胤禛他们这些弟弟很不一样,人家要挑他的毛病,都只说哥哥不如弟弟,可即便说大阿哥不如太子,也隐不去这层兄弟关系。
伺候皇帝擦了脸,岚琪问他饿不饿,讲学一日必定口干舌燥,这样本就容易上心火,现下又叫儿子给气了,便自己做主让环春炖冰糖雪梨,玄烨却说:“哪儿有工夫等你们炖来吃,你家主子也要歇了,等这个多麻烦。”
“是臣妾在吃的,现成热热就好,泡茶也要这点时间,皇上您把心静静。”岚琪让环春去准备,自己坐到身边给他轻轻按摩顺顺气,温柔地安抚着,“皇上总在孩子的事上毛躁,可不大好呀。您瞧瞧太皇太后,纵然您小时候听话又聪明,可您不也总说,裕亲王他们小时候皮得翻天,没少让太皇太后生气吗?太皇太后可不像您这样急躁。”
玄烨瞪她一眼:“你这是安慰朕,还是数落朕?”
岚琪不以为意,只管笑着:“大不了您发脾气把臣妾骂一顿,散散心里的闷气也好的。”
“骂了你解气,回头又该心疼后悔,犯不着的。”玄烨歪在靠枕上又静了片刻才说,“朕知道他为了什么不服气,可有本事他就做得更好更像样些,没本事没能耐,凭什么不服气?”
岚琪劝道:“听说大阿哥骑射很好,皇上不能不看大阿哥的长处。”
玄烨却摇头:“好则好,非要拿来比较的话,如今太子也精进了。这孩子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不服’,不用等别人去提醒他,更不让别人有机会说他不好,自己先求上进,可胤禔就只会耍脾气。”
岚琪听罢,想了想才问:“皇上是不是觉得不好对大阿哥开导?毕竟还是牵扯太子的事,讲了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玄烨点头不语,面色沉沉,闭着眼睛似养神又似不愿睁开眼面对现实,好半天才说:“如今就这样子,将来为臣子,他更要不服气了。再过些年太子长大,朕就要让他们兄弟和大臣们一样敬重储君,难道为了他一个人不服,就免了这件事?”
岚琪知道,等有那一天,她们这些妃嫔对待太子也要与如今有所不同,更何况大阿哥。
环春送来冰糖雪梨,岚琪劝了两次皇帝才肯用。她则在边上慢慢说:“臣妾觉得,皇上这是说起两件事了。您今日生气,本是因为大阿哥求学不用心,这会儿说的却是怕大阿哥不服太子不敬太子。”
玄烨饮下大半碗,皱着眉头问她:“怎么讲?”
“臣妾没什么好主意,自己想都觉得不可靠,皇上想听?”岚琪客气谦逊,却被玄烨瞪了一眼,埋怨她矫情,她才笑吟吟地说,“有阵子皇上总是夸赞大阿哥,那会儿常听说大阿哥表现好,往后您也多夸夸他,将来不说,眼下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孩子最听得进说他好的话。再想想,大阿哥总是因为自己不如太子而不服气,那您就别把他和太子比较,大阿哥是大阿哥,太子是太子,没得比较了,也就看不出长短。大阿哥身上总有好的地方,臣妾觉得就这耿直的性情,也本是好的。”
玄烨果然说:“若不比较,怎知他身上的不足?就更加要不思进取了。”
“这的确是不比较的弊病,可皇上现在只看得到大阿哥身上的不足,把他好的都抹杀了,明明人家只是个皇子,您非拿来和太子比较。”岚琪不再顾忌,一语中的地说,“皇上想想,难道您真愿意看见太子被大阿哥比下去?之前太子骑射不如大阿哥,您也没少生气吧,既然不管谁强谁弱您都要不高兴,那还比什么?”
玄烨一怔,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相比而言,他宁愿看到大阿哥不如太子,也不愿看到太子不如大阿哥,既然如此,他生什么气?
岚琪一副说中人家心事的得意劲儿,笑着问:“可见不是咱们大阿哥不够好,是父亲太偏心了。”
“就你聪明?”玄烨不服气,可见人家笑得那样好看,心情就好了,伸手在岚琪脸上揉了揉,喜欢不够似的说,“平时嫌你啰唆,要紧时候,还是能说出些道理的,没少跟皇祖母学本事。”
岚琪唤环春来收下东西,又侍奉漱口盥洗,早早把皇帝摁在床上让他休息,笑着说:“太皇太后说了,让您高兴是臣妾第一责任,做不好臣妾还有什么脸去慈宁宫。”
玄烨问她怎么不更衣入睡,岚琪才说:“胤祚这几日闹腾得厉害,臣妾再去瞧一眼,皇上静会儿神,臣妾一会儿就回来。”
玄烨这才想起他跑来永和宫的本意,叮嘱她:“天黑路上小心,朕听说你们生孩子爱扎堆,怕你也动了胎气,就赶着来瞧瞧的。”嘴上说着,终究不放心,翻身起来披了件衣裳,和岚琪一道来了胤祚的屋子。
梦里的小家伙还算安稳,两人看了会儿才离开,玄烨问胤祚闹什么,岚琪也不顾忌,直说是因为好久不能和四阿哥玩耍,天天缠着她要去找哥哥,自己急了难免会训孩子,所以母子俩这几天关系不大好。但她不愿干涉承乾宫的事,更直言劝皇帝:“孩子慢慢会好的,皇上别太过问,没有人比皇贵妃娘娘更爱四阿哥了。”
“胤禛虽小,心思却很细腻,朕这几个儿子里,他是最不一样的。”玄烨若有所思,“可朕也不大明白,究竟是他不一样,还是朕因为他被皇贵妃抱养,才本身就用不一样的眼光看待他。”
岚琪没再说什么,说多了又要犯愁,便伺候皇帝早早安寝。玄烨这几日讲学委实是累了,躺下不及说几句话就睡着了,自然也因为在岚琪身边让他安心,总之一夜安稳。翌日清早精神饱满地离了永和宫,今天讲学最后一日,大臣们都见疲倦,皇帝却更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