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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两位王爷病重的消息传开,但经太医救治,又都缓过一口气,仿佛眼下普天同庆的时候,连死都成了欺君之过,不能在这样好的时节里去世,不能给皇帝的好事添堵。留在京城的阿哥们,和其他贝勒、王爷都已纷纷登门探望,连着几日春雨绵绵,圣驾抵京前一天终于放晴,八阿哥也忙完了手头的事,特来裕亲王府慰问皇伯伯。

阳光晴好,家人搬出躺椅,铺了褥子将虚弱的王爷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胤禩来时福全正眯着眼睛打盹,听得一声:“给皇伯伯请安。”睁开眼,恍惚见到皇帝年轻时的模样,心中一惊,待清醒过来,才看清楚是皇帝的八子胤禩,不免呵呵笑:“八阿哥,越发长得像皇上年轻时候了。”

胤禩知道,他的眉目更像母亲,觉得裕亲王必然是病糊涂了,而裕亲王不过比父亲年长一两岁。一般年纪的人,皇阿玛龙马精神帝王气盛,而皇伯福全却仿佛已进入垂暮之年。眼瞧着,竟如七八十岁般衰老,想想他曾经叱咤沙场何等英姿,此一时彼一时,不免暗暗慨叹。

一老一少闲谈几句,裕亲王不知是病体好转,还是回光返照,在太阳底下精神很是不错,问了几句胤禩如今外头的事。让胤禩惊愕的是,久病不出门的皇伯父,竟然知道自己在查索额图一家的事,他突然心中发慌。

他自以为隐秘在做的事,却是国舅府知道,皇伯父也知道,那索额图不可能被蒙在鼓里,但两个月来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发生,好像他们真的坐以待毙。而对胤禩来说,最最难的是,那些牵扯到太子的罪证,到底要不要呈报给皇上知道。

院落外头,十四阿哥步履生风地进了宅门,裕亲王福晋正带了茶要送过来,见胤祯也来了,笑说他们兄弟怎么没一道来,说八阿哥正在院子里陪王爷晒太阳。胤祯便亲手接过茶盘说:“伯母辛苦,您歇着去,我和八哥会伺候伯父,有什么事儿再叫您不迟。”

他说着往门里转,只是一瞬间的差别,错过了八阿哥环顾四周的目光,八阿哥以为院中没有旁人,胤祯则不知道八哥刚刚打量过四周,他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脚步轻盈地靠近伯父和兄长时,听得裕亲王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要看皇上之后怎么安排,是收了你的举证后另找其他人来办,还是要你拟折子直接弹劾赫舍里家的人。后者不管怎么做,你反正都里外不是人,也就别在乎做到哪一步了,可前者就不同,若只是要你暗中举证,那你做到什么程度,皇上在心里就怎么看待你。这样一来,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把太子也算进去,还是为了手足情深保住你的太子哥哥,呵呵呵……难啊。”

胤祯听得这些话,不禁眉心紧蹙,不自觉地就朝后退去,原路返回到门外,定一定神,嚷嚷道:“八哥,你来看伯父,怎么不叫上我。”

八阿哥一紧张,但见弟弟刚刚从门口咋咋呼呼地进来,才心定方才的话应该没有叫他听见,迎上来接过茶盘,嗔怪道:“别嚷嚷,吵着伯父休养。”

胤祯若无其事地跑到伯父身边,笑着说:“伯父你怎么老躺着,赶紧起来,我们骑马狩猎去。”

裕亲王呵呵直笑,拍拍胤祯的胳膊说:“小十四都长这么大了?”目光幽幽一转,看看老八,再看看十四,记得他们刚才那一阵亲昵,意味深长地笑着,“你们兄弟和睦,皇上一定高兴,真好,真好……”

兄弟俩各怀心事,但都没表露出来,陪着伯父又说半天话,到底是久病之人耗不起太多精神,他们没多久就出了王府。

胤祯说他是从恭亲王府过来的,皇叔已经吃了药睡下,让兄长不必此刻过去。胤禩也是心不在焉,刚才与伯父的话没说完,他多想听一听这个比自己更了解父亲的长辈的建议,此番向父亲举证,到底要不要把太子算进去?

忽然听十四说他要回宫了,八阿哥才恍然想起深宫里的母亲,忙道:“明日皇阿玛回宫,一些事我要找内侍卫交代,和你一道回去。”

进了宫,少不得顺道入内宫请安,那一日八阿哥在延禧宫待了良久才离开,而十四阿哥在路过毓庆宫时,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举目望着那座象征着大清未来的宫殿,他仿佛此刻才真正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他不是小孩子了。

翌日,圣驾顺利抵京,前去接驾的人少不得忙碌,后宫中并没有特别的事,妃嫔们不需要列队相迎。从很早开始皇帝就说,他出门回来不要有那烦琐的礼仪,六宫照旧过日子就好,今日亦如是。

但永和宫里,岚琪却难得忐忑不安,等绿珠喜滋滋来通报说皇上到乾清宫了,她心想玄烨至少今天不会过来,可结果没多久就有圣旨传来,让永和宫上下预备接驾。

环春熟稔地吩咐底下的人各自准备,回过身见她家主子坐着发呆,迎上来笑道:“娘娘还是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春衫,叫皇上耳目一新多好。”

岚琪不耐烦地说:“他信中说回来就要问我拿贺礼,你不是说替我想主意,主意呢?贺礼呢?”

环春贼兮兮地笑着:“奴婢懂什么,还不是娘娘最懂皇上?”

岚琪轻轻咬唇,玄烨的心思的确是她再懂不过的了,其实自己随便找一件东西当作贺礼,皇帝也不见得不高兴,可那样自己的心意传达不了,玄烨吃准的就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皇帝什么都不缺,给任何金银珠宝、字幅画轴都不稀罕,心头最重的,是江山天下、黎民苍生,可这事儿岚琪左右不了。唯一能给他的,就是这永和宫里小小一个家的温馨安逸,可如何才算温馨,如何才是安逸,从来也没个准数,要紧的,还是皇帝高兴不高兴。

她起身站到大衣镜前,身上是香色绣金纹的家常褂子,发髻低低坠在脑后,赋闲在永和宫里,连多一支簪子也不肯戴,整个人素净得很。

唯一可骄傲的,大概就是她十年如一日保持的身段,那是荣妃也已经无法再维持的曼妙身子。随着年纪渐渐上去,娘娘们的衣衫尺寸越来越大,要养得肌肤莹润就不能饿得面黄肌瘦,顾此失彼,再美丽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匆匆,但这些还都在她的身上,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年华已逝的骄傲。

环春捧来内务府新做的春衫,桃红柳绿各色鲜亮锦缎做成的新衣,那崭新的缎子面上像敷了一层油光,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刚送来时,岚琪头一眼看到就说:“我都几岁了还穿这颜色,针线房的人想什么呢?我不嘱咐,就这样送来了?”于是新衣服搁着,一直没上身。

此刻环春见主子看得眼神发呆入定似的,灿烂一笑,将衣服在明窗下铺开,转身去捧来金银首饰,站定了笑道:“圣驾转眼就来了,娘娘再犹豫,万岁爷就进门了,您若是决定不打扮,奴婢这就收起来。”

岚琪不由自主朝外头望了一眼,几步走上前,指着绿底百蝶穿花的袍子说:“就这件吧。”

环春大喜,吆喝玉葵几人进来伺候,一面看着外头的动静,一面给娘娘装扮。一袭绿衫,直将满园春色都穿戴在身,但针线房当真不敢对娘娘开玩笑,锦缎色彩虽鲜艳,纹缕花样都是极稳重端庄,袖口衣摆黑缎金线滚边,一下就把轻佻的春意全遮盖了。

“奴婢虽不该这样讲,可是娘娘您这样一打扮,比平日要年轻好几岁呢。”玉葵和环春依偎着看自家主子,岚琪也禁不住在镜前转了一圈,看到镜中春意盎然的自己,亦是十分满意。

“娘娘,唇上还差一抹胭脂。”环春扶着岚琪在镜台坐下,为她重新在腮边扑了蜜粉,转身要叫玉葵拿东西,竟惊见皇上已经在门前,玉葵在皇上身后冲她张牙舞爪的,她赶紧悄悄退下了。

偏偏岚琪因信任身边的人,压根儿没在乎她们进进出出的动静,正看着镜子里精美妆容下的自己,虽不见得画成了国色天香,可的确更精神鲜亮,她也看着喜欢。

此刻抿了抿唇,拿起胭脂轻点,星点嫣红在唇间散开,画龙点睛般,镜中的自己立时变得更加妩媚,可她的指尖还沾着胭脂逗留在唇边时,镜子里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的眼底有春色,笑得那么开怀舒心。

岚琪像是被人窥见了最私密的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刚刚点红的双唇不自觉地摆出负气的模样。玄烨却慢步走上来,拉过她沾着胭脂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画出两条长长的痕迹,促狭地说:“旁人若问这是什么,朕便说是德妃娘娘亲的。”

岚琪气恼地要抽出手,却被人轻轻一拽拎起来整个儿抱入怀中,明朗白天,这样近互相对视,玄烨眼角的皱纹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就后悔自己刻意用脂粉掩盖岁月,这会儿他若亲吻自己,岂不是要啃一嘴的胭脂?

可玄烨没有让她尴尬,紧紧抱着她纤柔的腰肢,只将脸蹭在她顺滑的发鬓上,心满意足地笑着:“香喷喷的,朕一路过来就闻见香味了,心想今年园子里的花儿开得那么好?原来香味从你这里来!”

岚琪的身子完全没用力,被他大力而安稳地抱着。这两个月里她想过,皇帝南边走一遭,不知怀里又要抱什么新鲜小人儿。结果其他妃嫔比她更上心,多方打听下来,都说皇帝此行不闻野花香,水里蹚泥里走,尽操心黄淮流域老百姓的事儿,就是江南春光无限好,他也没多看一眼。此刻人家那么激动贪婪地抱着自己,可见是真真两个月没近女色了。

她正游神想着这些,玄烨突然问她:“朕这次,可没有做半点儿叫你伤心的事,做得可好?”

“难道不是应该的?”岚琪嗔道,“这也值得皇上骄傲自满?”

玄烨皱眉头:“不然呢,朕若带着江南美人回来,你能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