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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岚琪问延禧宫的人。胤祥的近侍小安子正拉着小雨,此刻便迎上来跪在娘娘膝下哭着把刚才的事说了。而岚琪和佟妃都看到三福晋被几位妯娌拉扯着的架势,她脸上戾气未散,紧张的神情下还有几分惹人厌恶的跋扈骄纵。

“姐姐,算了吧,里头好些亲戚在呢。”佟妃轻声对岚琪说,“我去应付她们。姐姐赶紧把这里打发了,免得又传出去笑话。”

便见佟妃往灵堂来,与几位老福晋寒暄,示意觉禅贵人把她们请到别处去休息。庭院里,太监宫女慌慌张张地把散了一地的银箔都捡了起来,小雨倔强地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岚琪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环春便迎过去拉了小雨,把她带走,又让绿珠、紫玉主持这里的事。她们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这就乱成一团糟了。

五福晋几个人都上前来向德妃娘娘行礼,岚琪颔首应过,吩咐她们:“几位老福晋路也不好走,你们虽是皇子福晋,终究是晚辈,跟佟妃娘娘过去照应一下,一会子与她们一道离宫,但求别出什么岔子。”

五福晋几人应答,没想到三福晋却厚脸皮地要跟着她们一起走。岚琪冷声喊住了老三家的,冷声道:“你回去吧。”

三福晋一口气咽不下,边上妯娌几人都看着呢,刚刚又被宫女不敬,想到德妃不分尊卑,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脑筋又转不过来,气冲冲地走近德妃,说道:“臣妾还没上香,娘娘您凭什么要我……”

可三福晋话未完,却见德妃娘娘扬手在她脸上扇过一巴掌,力道不算太大,但也足够三福晋踉跄几步。德妃娘娘半句话没对她说,只勒令随行的太监:“立刻把三福晋送出宫。”言罢就朝灵堂走来。五福晋几人不敢再看热闹,麻利地跟着一道走开了。

这事儿见到的人虽然不多,可实在够新鲜,随着三福晋被送出宫,她挨了德妃一巴掌的事就传出去了。

荣妃那会儿在太后跟前伺候,听了这样的话,脸上红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太后唏嘘不已:“岚琪轻易不动怒,你家那个到底做了什么?荣妃啊,连太皇太后都夸赞你的品行,怎么如今叫儿媳妇毁了一世清名?”

荣妃一味地向太后认错,离了宁寿宫后,气得又犯了头疼的毛病,便让吉芯放话给儿子,不许三福晋再进宫,往后的日子宫里不召见她,这辈子别再进来了。

谁晓得胤祉回去责怪妻子莽撞,夫妻俩几句话不合,疯魔了的三福晋竟与丈夫拉扯动手,拿着剪子寻死觅活,最后“咔嚓”一下,把胤祉的辫子给绞了一截。

本来打架是家里的事,外人未必能知道,就算绞了辫子,也能用假的接上,鱼目混珠,偏偏胤祉倒霉,在乾清宫和众兄弟一道回话时,那接上的假辫子掉在地上,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三阿哥那天再从乾清宫走出来时,已经从郡王降到了贝勒。当初皇帝想尽办法给他贴金拉上来的郡王位,到底是给得太重了。荣妃气得一病不起,连敏妃的丧礼都没能参加。

而此刻,早已过了皇帝与心腹大臣的三日之约。大福晋的尸身,也在敏妃去世后第二天交还给了大阿哥。大福晋的丧礼,皇帝恩准以亲王妃的规格举办,宫里宫外两处奔丧,本来还围着喜事转的皇亲国戚们,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只管硬着头皮各处应付。

待这一阵忙乱过后,已是进了八月。这一年的秋天格外萧索,虽然只有延禧宫里办丧事,可整个紫禁城都沉浸在莫名的哀愁里。明明有着阿哥、公主的喜事,但就是高兴不起来。后来人们细思量,哀愁的兴许不是敏妃或大福晋的过世,而是那恐怖的、不知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的毒手,也许下一个中毒而亡的人,就是自己。

岚琪一直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杏儿的身后事,在妃位的规格上做到了最大的体面,除了那天赏了三福晋一巴掌,情绪平稳而安宁。这日听说皇帝去宁寿宫向太后禀告下毒之事查下来的结果,岚琪既然没被传召,便知道有她的不方便,打起精神往景阳宫来。无论如何,三阿哥受罚的事,如果当初她能再冷静一些,也许不至于闹到这地步。

荣妃亦是明白人,听得岚琪的歉意,不免苦笑着说:“你不打她,也会传出她和宫女撕扯的事,太后还是会怪我的,我还是会让胤祉不许她进门,她发疯了照样会闹出这种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呢?她是个疯子。”

荣妃说完这些话,显然有些吃力,长长一叹:“那孩子从前与我说,能得到修书编史的差事就好了,如今皇上真的打发他去编书,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从前我就只求他一世平安,如今更看明白他的出息,往后的日子平安就好。”

岚琪说道:“姐姐宽心养身体,将来总是咱们相伴过日子,孩子们指望不上。”

荣妃凄然一笑,眸中有羡慕之色:“你我怎么会一样?你的孩子都是有指望的。”

这样的话题说下去没有意义,荣妃是恭维也好羡慕也罢,对岚琪而言不会有什么影响,比起自己想要维持彼此和睦的关系,荣妃更依靠这份关系存活下去。她只要愿意配合,就算发生了三阿哥被降爵位如此严重的事,也不至于破坏她们的情分。就连宜妃当日都能站在病榻前说出那番话,这宫里但凡有了年资的,哪一个还看不清?

两人渐渐聊开,吉芯忽然进来,说直郡王府送来回礼。荣妃让吉芯处理,便提起大阿哥家里的事,据说大阿哥悲伤过度病了。想想大福晋虽然不讨人喜欢,可她也不招惹别人,不过是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小日子,那样好的贤妻突然没了,换作谁也承受不了。但是大阿哥反应如此激烈,还是有些让人在意。荣妃任何事都要多想三分,不免对岚琪说:“杏儿和大福晋的事皇上终归会给个交代,外头多少人等着看结果呢。你就别掺和了,万一牵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说也说不清楚。”

岚琪颔首:“那之后没再和皇上提过这些。他累极了,过来歇一晚,也是带着折子来看,我们说的事都与这无关,他累了便休息,到底有些年纪了,看得叫人心疼。”

荣妃叹:“不如让皇上迁到园子里住一阵,宫里煞气也重。”又说道,“原说阿哥、公主初定之后,中秋里大封六宫,这下不知要拖到几时。”

岚琪算着日子说:“大封的事不能免,但怎么也要等杏儿过了七七,她是追封的敏妃,没人愿意凑这个热闹。至于中秋节,太后说不过了,皇孙丧妻,尸骨未寒,她乐呵不起来。”

荣妃笑道:“我可没指望自己大封时有什么好处,而是想,内务府一直没有正经停了我和端妹妹几人的牌子,想借此机会把宫里的人都顺一遍,该停的都停了,之后的待遇俸禄也会有所改变,都是事儿。”

岚琪点头,应着她的话说:“是该做这件事,我也和姐姐一道停了,就拦到布贵人那一批,布贵人之后的人,都往后再说。”

荣妃急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为什么要停?皇上……”话未完,见岚琪神情坚定,荣妃唯有轻叹:“是啊,你也四十岁了,倒是便宜了宜妃,她心里该得意了吧?果然是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些。岚琪平日里一定坐不住聊这种事,可为了三福晋的事,她多少觉得该弥补些荣妃,陪坐闲话已经是很简单的事,便耐着性子一直陪着。而荣妃则是苦于无人说话憋出的心病,说了半天话胸怀舒畅,反而精神更加好。岚琪眼瞧着不知几时有借口能离开,永和宫来人禀告,说四福晋进宫请安来了。

荣妃这才道:“原想留你用午膳,这下留不得了。”

岚琪客气几句便离了,回来时看到毓溪和温宸站在园子里看新搬来的菊花。毓溪独自进宫,没有带任何人,这当口正是用膳的时分,来得不免有几分突然。

岚琪猜想儿媳妇是有事要与她商量,本担心府里妻妾之间又有什么不和睦的,不承想毓溪却是说:“弘晖的姥姥这些天病得厉害,家里来人说很想见我。”

岚琪许久不关心亲家的事,不免自责:“怪不得宫里办丧事也没见你额娘,我只当是自己错过了相见,就没多问,原来是病了不能进宫。往后再有这样的事,额娘疏忽时,你要告诉我才好。”

毓溪点头答应,又道:“想跟额娘讨个示下,我想着若隔三岔五地回家里,两头忙,两头都顾不好,如今家里挺太平的,所以我想直接回娘家去住,一心一意照顾我额娘。”她说着不禁鼻尖泛红,哽咽道,“那病若是能治得好,就是菩萨保佑;若是不能好了,我做女儿的也能最后尽孝道。”

近来都是这生老病死的事,岚琪心里也脆弱,怪不得毓溪悲伤,觉罗氏的病显然是到了要紧时刻,这孩子才会来开口,怪自己疏忽了没能多关心她们,连连答应道:“姥姥见了小阿哥也会高兴,你把弘晖带去住两天。只是皇室里规矩大,你能回去,弘晖不能天天跟着你。”

毓溪点头,又恳求:“可弘晖留在家里我不能安心,额娘,等他见过姥姥后,送到您身边可好?”

这次下毒的事,的确弄得人心惶惶,岚琪也不怪儿媳妇紧张,她说什么都得答应了。而毓溪不放心家里,坐不住,得了婆婆的恩准便匆匆离宫,但临走前对岚琪说,这些日子胤禛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夜里倒头就睡,什么话也不说,成天绷着脸,脾气也不好。昨天念佟还挨了骂。他一向疼闺女,连说话都不带大声的,昨天却不耐烦女儿纠缠撒娇,把小姑娘吓得号啕大哭。

听说儿子近况如此,和他阿玛几乎一个模样,岚琪猜想胤禛是领了什么要紧差事,便安抚毓溪,叫她别担心,如今她母亲的身体最要紧。

之后与小宸儿一道用午膳,女儿突然抱住母亲说:“额娘,你不会丢下我们的,对不对?”她似乎听到嫂嫂的话,知道嫂嫂的母亲也不大好,这些日子看着敦恪妹妹十分可怜,她每天都诚惶诚恐,这会儿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弄得岚琪不知所措。

正哄着女儿不要哭时,玄烨不知怎么就那样走进来了,外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将岚琪也吓了一跳。

玄烨嗔怪她为什么把女儿惹哭,宠溺地抱着小宸儿哄她。父女俩说着话,小丫头总算不再悲伤。岚琪已经问了随侍的太监,知道皇帝未用膳,让环春准备碗筷。转身来听见女儿对父亲说嫂嫂来了,她便说道:“觉罗氏病得厉害,毓溪想回去照顾亲娘,来跟臣妾说要住几天,臣妾答应她了。皇上不会觉得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