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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抚琴的任芝动魄惊心,手底下一错劲,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音,丝弦应声而断。梁鹄、江览吓得停住了笔,贾护掌中的棋子也随之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上。
只见刘宏嘴角颤抖了两下,半天没有做声。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说帝王对一个女人可以忘却身份、全心全意的话,王美人就这样一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刘宏就爱上她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欲望、比翼双飞的感情远远不是他和宋后、何后那种夫妻盟约所能比拟的。在皇宫、在西园、在灵昆苑,每个地方都承载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不仅仅是美貌的象征,而是一种女人给予男人的支持,这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容貌的褪色而冲淡。刘宏呆坐在那里,半张着嘴,目光呆滞,他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皇子怎么办?刚一出生母亲就没了……沉默的思索之后,泪水竟不知不觉淌了下来。
“圣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刘宏擦了把眼泪:“她、她……怎么就突然舍朕而去呢?”
“奴才有下情回禀。”蹇硕往前跪爬了两步。
刘宏眼睛一亮,知道大有文章,立刻止住眼泪:“难道……王美人因何故暴崩?”蹇硕略一踌躇,把头压得低低的:“此事有骇视听,请万岁屏退左右。”
“张让、赵忠留下,其他人都给朕出去。”待贾护等四人与众宫女都退出殿外,刘宏才起身到蹇硕近前,“你说吧!”
“诺。”蹇硕深吸一口大气,“午时二刻,皇后差心腹宦官斥退御医,赐王美人膳食,王美人食后而毙。”
刘宏犹可,张让、赵忠脸都吓白了。皇后何氏乃屠户之女,出身微贱,本是赖他们举荐才得以入宫的,为了帮助何氏问鼎后宫,他们不惜串通王甫制造巫蛊冤案,害死了原先的宋皇后一门。
如今的何家,与他们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何后要是倒了霉,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事情明摆着,如今王美人比皇后受宠,又产下小皇子,直接威胁到她的地位。何皇后自己就是取前任而代之,岂能不晓得居安思危?毒杀王美人,这是要斩草除根防患未然。不幸的是,做事不密全让蹇硕揭穿了。
刘宏转悲为愤,但毕竟不好当着下人说皇后什么坏话,只咬着牙道:“我那小皇儿现在如何?”他现在担心的是何后连王美人的孩子也给害死。
蹇硕办事还算妥当:“小皇子尚在王美人宫中,由乳母照管。小的已经反复嘱咐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但还请皇上速速回……”他这一席话未说完,只听殿外武士呼叫:“启禀万岁,皇后所差黄门求见。”
“皇后所差?哼!”刘宏冷笑一声,“立刻叫他进来。”
转眼间一个小黄门捂住脸干号着跑进来,假作慌张跪倒在地:“启禀皇上,王美人因产后中风不幸亡故,皇后娘娘特差小的来禀告皇上。万岁您千万不要难过,保重龙体呀……”
“你说什么?”刘宏压不住火了,离开御座,走上前一把攥住那小黄门的衣服:“你给朕再说一遍!王美人怎么死的?”那宦官见皇帝神色不对,猛一眼打见蹇硕跪在一旁,心知事情败露,但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一口咬定:“王美人是……产后中风。”
“哗啦”
——刘宏顺手掀起刚才对弈的棋盘,狠狠打在那宦官头上。霎时间翡翠棋盘击得粉碎,那宦官被打得冠戴落地、满脸是血。刘宏哪儿还容他分说,眼眶都快瞪裂了,对蹇硕喊道:“你把这混账奴才拉出去砍了!”
“冤枉!奴才冤枉啊……皇上开恩呐……不关奴才的事,是皇后娘娘让我这么说的……您开恩呐……”那宦官死命挣扎,还是被蹇硕带着侍卫拖走了。
刘宏这会儿没心思管他冤不冤,他的悲痛已彻底化为对何后的怒火:已经纵容你太久了,皇后叫你当了,你要让你弟弟当官朕没反对,又要调你哥哥入京,朕看着你的面子也调了,戕害宋后的传闻朕可以不信,现在又向朕最心爱的人下手,这次绝不能再叫你活了!
他一边想一边疾步如飞奔出万金堂,也顾不上皇家威严,信手拉过一匹御马,骑上去带着一队卫士便往皇宫赶。死人顾不上先顾活的,虽说蹇硕已命人保护皇子,但皇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得把孩子搂到怀里才算安心。等张让、赵忠明白过来,皇上早跑出二里地去了,他们赶紧连同蹇硕各自上马,连喊带叫追赶圣驾。
刘宏充耳不闻,带着疾驰的马队出西园、入雍门、进皇宫,片刻没有停歇。直至御院下了马,刘宏当先穿廊过厦奔向王美人的偏殿。刚到门口,正见一个宫娥鬼鬼祟祟抱着个黄缎子的襁褓出来,刘宏识得她是皇后的人。他迎上前,伸手夺过襁褓,打开一看——正是小皇子刘协!刘宏搂住孩子,回手就给了那宫女一巴掌。那宫女知道势头不好,赶紧捂着脸跪倒解释道:“启禀皇上,是皇后娘娘怕小皇子在死人旁边待长了不好,叫奴婢暂且把他抱到长秋宫照顾。”
刘宏懒得搭理她:“一派胡言……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勒死!”说罢搂着儿子就进了殿。这会儿殿内本一片狼藉,尚药监宦官高望正张罗众宦官、宫女、御医各忙各的差事。无人通告的情况下猛然瞅见皇上独自抱着孩子怒气冲冲闯进来,所有人都惊住了,稀稀拉拉跪倒一大片,参差不齐地呼号问安。不明就里的人还在替皇上难过,知道底细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场乱子小不了!
刘宏不理睬任何人,三两步走到王美人榻前。
“爱妃……原说等将养好了就接你母子进园子,你怎么就委委屈屈地走了呢?”他双目呆滞地望着死尸出了一阵子神,瞬间眼神又恢复了明亮,猛然扭头问道,“御医何在?”
“臣等在!”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往前跪爬了两步。
刘宏冷森森问道:“王美人何疾而终?”
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把头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做声。
“说啊!”刘宏催促道。
三个人干动嘴不出声——固然不可蒙骗皇上,但皇后那边也不能得罪啊!
“朕再问最后一遍,王美人何疾而终?”刘宏的声音已经有点儿不对头了。
为首的老御医提着胆子道:“她是……产后失调……突然中风不治,暴病而……”——“亡”字还不及出口,刘宏勃然大怒:“混账!你拿朕当傻子吗?孩子都生下几个月了,还能得产后风?来人哪……”他抱着孩子跳着脚,拿指头戳着那老御医的额头,“把爱妃刚才剩下的午膳给这个老儿灌下去,我看他要是死了,算不算产后风!”
“皇上饶命啊……”那老头呼喊着,立刻被随后而到的武士拖了出去。剩下的两个人魂儿都吓没了,其中一个老头实在经受不住,哆哆嗦嗦口吐白沫扑倒在地,活活被吓死了。刘宏揪住另外一个问道:“就剩你啦。你说!王美人她是怎么死的?”
“是……是……中毒死的……”那人再不敢隐瞒了。
“大点儿声音说!”
“王美人是中鸩毒而崩。”
刘宏松开手,回头扫视了一眼跪着的宫人们:“你们都听见了吗……都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最后化作一阵怒吼。
所有人都吓得把脑袋贴着地面,哆嗦着不敢开言;小皇子的乳母斗胆上前要接孩子,被刘宏一脚踹倒在地:“闪开!谁也别想碰我儿子!”大家跪着往后倒退,顿时间皇帝四下一丈之内竟无人敢近。
刘宏犹如一只饥饿的狼,在殿里来回踱着步子,怀里还抱着那啼哭不止的孩子。
这时候张让、赵忠也赶到殿外,见里面这等情景便放缓了脚步。张让感觉有人拉他的衣襟,低头一看,尚药监高望就跪在他脚边——高望本是管着药材的,出了这样的事他虽不知情也难逃干系,趁着皇上逼问御医,赶紧退到了殿外。他拉着张让的衣襟,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小心点儿!已经杀了一个、吓死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