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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动乱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汉灵帝刘宏驾崩,十七岁的大皇子刘辩继位,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辅政。
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宦官干政的问题,何进在袁绍的协助下调集四方兵马进京,假造声势,借此向十常侍发难。结果张让等宦官抢先发动政变,杀死何进并劫持皇帝与太后,致使宫廷大乱。
曹操、袁术、袁绍等人兴兵攻入宫殿,经过一场屠杀,外戚与宦官两大势力两败俱伤双双覆灭。
可就在群臣找回皇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兴高采烈地从邙山回京的时候,董卓率领西凉兵突然赶到,以护驾为名率军进入洛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也不曾料到,赳赳武夫竟成了这场斗争的最后赢家。
当天曹操与众人一道将皇帝护送回宫后,回家蒙头大睡,直至日上三竿,这才从卧榻上晃晃悠悠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不断拍自己的脑门,反复告诫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他像平日一样散漫地梳洗更衣,像平日一样仰头吃光小妾环儿端来的汤饼,像平日一样亲自为大宛马紧好鞍韂……但迈出府门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任何自我安慰的想法都只是自欺欺人。
大汉的都城洛阳已经天翻地覆:凉州军和并州军的旗号公然插在城头,显然已经瓜分了京城的防务,他们的牛皮帐竟肆无忌惮地搭设到了平阳大街上,阻塞了御道。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些被何进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兵将也趁机进了城,这帮自各地市井从戎来的粗野汉子毫无头脑,公然和西州军兵在一处喝酒吃肉吆五喝六。羌人、匈奴人、屠格人、湟中义从还有草莽之徒,把洛阳城搞得篝火连连乌烟瘴气,仿佛是一群强盗闯进了富庶人家的宅院。
就在昨天,护送刘辩回宫之后,曹操、冯芳等西园校尉在平阳门外擂鼓聚拢部下。经过一夜的混乱,兵士有的在九龙门外战死、有的在闯宫时被误杀、有的被凉州军践踏、有的在邙山走散,更有甚者预感天下大乱,顺手牵羊带着军营的粮食、器械回乡自顾营生去了。剩下的士卒稀稀拉拉,个个垂头丧气宛如斗败的鸡,还有不少在反抗中受了伤,各营人数都损失过半,至于战马更被并凉二州的兵掠去大半。花了一个多时辰,诸营才勉强恢复建制,但屯兵的都亭驿又被丁原的并州部占据了。那些屠格人和匈奴人鸠占鹊巢,抢了西园军的营帐和粮草,反把官军逼得如丧家之犬。
曹操等将领真有心与这帮野人干一仗,但看看人家强悍的战马、明亮的弯刀,再瞅瞅自己手下这帮疲乏的士卒,心知动手就等于是送死。
西园诸校尉轮番找到丁原交涉,他却趾高气扬道:“我的兵都是在北州出生入死的汉子,今远道而来辛苦勤王,朝廷自当有所酬劳。现未有分毫犒赏,不过是分了你们一些军械粮草,你等何至于如此啰唣?岂不寒士卒之心、伤同僚之义?”
诸人懊恼,又抬出朝廷章法计较再三,丁原不理不睬,仅答应归还西园军一半的帐篷、粮草,却不让出都亭驿,叫大家另寻他处安营。诸校尉辛劳了一天一夜,兵丁还坐在野地里等着命令,大家再无精力与丁原争辩,只得委曲求全勉强答应,各自草草扎营让军兵休整,期望着来日事情会有转机,幻想这帮人能尽早离开河南之地……
然而转机没有来,事情却越来越糟糕。仅一日之隔,又有大量凉州军涌进了都城,个个身披铠甲坐骑战马,到处骚扰百姓,连洛阳的市集都被他们抢夺一空。如今内有董卓的凉州军、外有丁原的并州军,何进的亲信部队又成了无人管辖的匪类,任由吴匡、张璋带着到处惹事滋乱,洛阳内外的治安已经完全失控。
曹操牵着马似梦游一般在大街上徜徉,呆呆看着来往的甲士和胡人,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已无处可去:何进死了,西园军失去了统帅,而且都亭大帐都别人占了。他与冯芳、淳于琼、赵融、夏牟这五个剩下的校尉已经是一盘散沙了。但他紧接着又立刻意识到,只要兵权在手就有挽回的希望,五指拳头攥在一起,再加上袁绍的司隶兵、袁术的虎贲士,以及残破的北军,依然可以力挽狂澜。
目标一明确,曹操不再犹豫,连忙上马准备出城联络各处散乱的兵士。走出不远,却见前面街上一片大乱,不少身披铁甲的凉州兵正围在一处喧闹。
曹操料是这帮匹夫又行劫掠之事,赶忙催马上前,目光越过诸人头顶,见人丛中正有两个汉族将官与五个并州武士拳脚相加打得不可开交,那些瞧热闹的凉州兵两不相帮,揣着手有说有笑地看他们玩命。
曹操一眼便认出那两个汉将正是鲍信、鲍韬兄弟,眼见他们以二敌五就要吃亏,赶忙喝令住手。但人声鼎沸之际,他又被凉州兵远远挡在外面,鲍信他们哪里听得到?
“速速让开,叫我过去!我是典军校尉!快叫他们住手!”
那些凉州兵除了董卓谁的账都不买,连皇帝都不放在心上,岂会把一个校尉放在眼里,只是白了他一眼,继续推推搡搡叫嚷起哄,根本无人响应。曹操不由恼火起来,灵机一动,将青釭剑抽了出来,喝道:“他妈的!都给我散开!本官乃大汉典军校尉,董卓那厮见了我还要客气三分。你们哪个不让开,休怪我剑下无情,先斩了你们的狗头,再找董卓理论,叫他灭你们的满门!”
其实这几句不过是故意吓人的大话,以他一介自身难保的校尉,绝无资格和胆量在董卓面前耀武扬威。但这帮凉州兵并不清楚曹操的斤两,眼见这人武职服色,坐骑高大雄壮,手拿着锋利的宝家伙,听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的活祖宗董卓都惧他三分,还真以为这个典军校尉手眼通天,不由自主地就让开了道路。
鲍家兄弟与那五个并州兵可不管那么多,几个人扭打在一处,皆已鼻青脸肿,恍惚间围观的人渐渐散开,便更觉有了用武之地,一个个不约而同将刀剑都拔了出来。
“全都给我住手!”
几个人一愣,这才发觉曹操挤到了近前。
“你们是并州哪一部的人马?”
一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兵丁瞪了瞪他,有恃无恐地嚷道:“老子是并州从事张辽张大人的斥候(侦察兵)兵长,今天要杀了这两个鸟人!”鲍信欲要还嘴对骂,曹操却抬手打断,对那兵冷笑道:“哦?大老远地就听见你吵吵,我还以为是多么大的官呐,原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啊!”
“什么入流不入流?老子现在奉令把守东门,一干进出的将官必须自报家门,如不然我就格杀勿论!这两个鸟人不晓事,公然闯门而入,对老子不理不睬,他们就该杀!”
曹操在马上俯低身子,讪笑着又问道:“我没听清楚,对你不理不睬,就该怎样?你再说一遍。”
“该杀……”
“扑哧!”那斥候长一语未落,曹操已将青釭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锋利的剑芒自前胸而入后背而出。宝剑一拔,鲜血前后喷出半丈多远,围观起哄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后退。
“你、你……”剩下的四个并州兵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不是想知道他们是谁吗?”曹操指着鲍家兄弟对那四人道,“那我告诉你们,他们是奉大将军之命自泰山郡带兵而来的骑都尉,是二千石的高官,比你们上司那个张辽大得多!刚才你们那个兵长大言不惭,一口一个‘老子’,在朝廷重臣面前挺腰子,我就替你们大人解决这个以下犯上出口不逊的东西。你们哪个不服,也不妨来试试我这把剑!”四个兵面面相觑已有惧色,脚下不住倒退,兀自嘴硬道:“你要是有种……留、留下个名字,我们回去禀告我家大人。”
“行啊!听好了,我乃典军校尉曹操,千万记住了!我手下也有千余弟兄,不服咱就比划比划,滚!”眼见这四个人抬起尸首狼狈而去,曹操暂时松了口气,这才下马与鲍家兄弟说话。鲍信揉揉下巴,吐了口血唾沫:“他妈的!出门没看日头,哪里来的几条疯狗……孟德,我们才离京俩月,这边就沸反盈天。到底怎么回事?大将军呢?”
曹操一阵叹息,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诉说一番。鲍信甚感惊愕,原来他奉了何进的手札,在泰山募集军兵假造声势,后因何进久不决断,他们兄弟便带着千余部下日夜兼程赶来。行至都亭驿见旌旗大变,不明就里,便安排四弟鲍忠暂屯兵马,鲍信与鲍韬两人入城往大将军府探听消息,入东门遇并州斥候盘查,他们见服色不正非是官军便拳脚闯过,五个兵丁紧追不舍,才惹出这一场风波。
三人正诉说间,又听马挂銮铃悦耳,袁绍手持白旄,带着十余骑巡街而来。这一早晨他可是忙得四脚朝天,洛阳城里到处人心惶惶,凉州兵打家劫舍欺压百姓,袁绍尚有持节之贵,高举白旄四处弹压,无奈这些西凉野人根本不把天子之节放在眼中,往往要靠部下兵戎威逼才可将那些作乱之兵赶散。
曹操总算寻到一个“亲人”了,赶忙拉住袁绍的辔头:“本初,这样下去不行,咱们得赶紧集结各部兵马,把这些野人赶出去。冯芳、赵融、夏牟呢?快把大家召集起来。”袁绍脸色惨白,眼神有些发愣,未曾说话先是一阵摇头:“你还不知道吧,夏牟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
“昨晚吴匡带着大将军那帮侍卫跑去找夏牟要军帐,夏牟不给,那帮粗人就在大帐里一阵乱刀把他杀了。夏牟的兵一大半都散了,剩下的被吴匡带着投靠董卓了。”袁绍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刚才张璋和董卓的弟弟董旻也带了一帮人赖在赵融大帐里,指手画脚要吃要喝的。毕竟都是大将军的部下,赵融又不好和他们翻脸,现在恐怕还拖延着呢。还有,我的营司马刘子璜被凉州部抢了粮食……”
曹操听着听着,觉得自脊背升起一阵寒意:董卓这是在有步骤地削弱西园军啊!他这是何等用心?自己的处境又是何等凶险呢……想至此他即刻翻身上马:“不行!我得赶紧去我的典军营,这时候要是失了兵权,那就真的任人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