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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董卓似乎再无削割兵权之意,连曹操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心中唯一所虑便是鲍信往济北募兵之事,即便得以举兵,若是董卓借天子之名义下令“平叛”,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结局呢?皇帝即天下之权威,对于这一点曹操的体会算是越来越深了。
这天傍晚,曹操尚未用饭,正在家中闲坐,董卓突然派人邀请赴宴。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明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凶悍的凉州兵就挎着刀在外面等着,敢说一个不字,霎时间家破人亡。无奈之下,他只得更换礼服穿戴整齐,临走前到卞氏房中将儿子曹丕抱了又抱,真恐此一去就再也没命回来。
卞氏瞧他如此模样颇为担忧,却强自笑道:“你放心去吧,大不了我一个人把咱丕儿拉扯大,以后叫他给你报仇。”
“唉!有此贤妻何愁丈夫不赴鸿门之宴?”
说笑归说笑,待曹操出了门,眼见不少西凉武士持刀而立,头皮还是一阵阵发麻,连登车都感觉踩棉花一样。
董卓虽名为司空,但并不在洛阳东南的司空府居住理事,却把宅邸安在城东的永和里,仅仅一街之隔就是软禁皇帝、太后的永安宫外墙,其用心昭然可见。有兵有权一切事情都好办,他将永和里一带的达官贵人全部赶走,硬是将好几套宅院打通,修成一座庞大院落,四围日夜有西凉军护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院里还屯驻着不少心腹死士。
这样的严密布置,莫说大权在握,即便是洛阳城陷落,单这座宅院也够他死守一阵的了。
皆在城东之地,自曹府到董府不过是短短一段路程,曹操甚感紧迫。他冥思苦想,几乎将这两个多月来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反复确认有没有得罪董卓,最终也未寻出一个答案。莫非真是鲍信兄弟之事走漏风声了?
不久即到永和里,曹操生怕因怠慢而招惹祸端,离着老远就匆忙下车,低头步行假作恭敬之态。没走几步,又见董卓的弟弟奉车都尉董旻衣冠齐整,正笑容可掬地立在大门前。
董旻其人不似其兄长那般粗鲁凶悍,但其笑里藏刀的为人却更令人厌恶。他先前假意协同袁绍谋诛宦官,惺惺作态迷惑众人,实际上却是为其兄长在朝中充当眼线。何进被杀那一晚,董卓之所以能够不早不晚地赶往邙山“救驾”,皆是董旻暗通消息的功劳。
“孟德老弟,多日不见,愚兄这厢有礼了。”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曹操虽厌恶其人,但见他这般客套,也得满面堆笑,拱手寒暄,故意拉近乎道:“曹某何德何能,敢劳叔颖兄挂怀?”董旻一把拉住他的手:“孟德,你营中诸事可还安好呀?”
夹枪带棒的话来了,曹操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国之安危有董公与大人您昆仲担待,小弟不过应个卯,得过且过罢了。”
“哈哈哈!”董旻仰面大笑,“孟德忒谦让了,营中若有所需大可告诉我,一应粮草军器我兄长自当供给。”
“多谢多谢。”曹操心里雪亮,他这不过是句场面话,是万万不可当真的。
“孟德请。”董旻和蔼相让。
“叔颖兄先请。”
“尔今是客。”
“客不欺主。”
“哈哈哈……既然如此,你我携手揽腕一同赴宴。”董旻笑着拉起曹操的手款款而入。
曹操仍不敢放松,行走之间还是故意落后半步,以示恭谨。
一进府门别有洞天,原来宅院相套内外不同,仅外院便有寻常人家宅邸这般大。除了栗、漆、梓、桐四色树木,还有不少简易军帐,足见其保卫严密。董旻大声吩咐道:“当差的!速速撤去军帐,少时诸位客人将至,腾出地方也好停滞车马。”
曹操闻听此言才算放心:原来今日并非单独请我,人多些也好壮胆啊!可是过二门到了内院,气氛立时又紧张起来。
原来早有西凉武夫手持利刃把守,一个个膀大腰圆面貌凶悍,明显不是汉人。曹操强自镇定,随董旻穿过层层刀山剑林,才到了董府的广亮客堂。又见董越、胡轸、徐荣、杨定等一干西凉悍将皆在堂口逢迎,今日皆是除去戎装一色深服,冠戴袍履倒也得体,不似平日那般骄纵凌人。他赶忙作了一个罗圈揖。这帮老粗今天也都文绉绉的,争相还礼逢迎,恭恭敬敬将他让进堂内。
这间大堂可真了得,已撤去隔断将左右二室打通,其装潢可谓雕梁画栋金漆朱画,比之何进那座大将军府不知华贵多少。
曹操一眼打见,正座后面的屏风画的是龙凤纹,规规矩矩的篆字定是梁鹄的大手笔;阶下有一对铸造精良的青铜犀牛灯;堂中烟雾缭绕的乃是五尺高的镂花香鼎。曹操立刻断定这几样东西非民间之物,必是董卓自宫中掠夺而来,心下不禁一凛。
此刻堂上并无一人,董旻径直将他让到了西边的首座上,曹操再三推辞才愧然应允。他刚刚落座不及详思,又听外面一阵寒暄,助军右校尉冯芳也被董越让了进来,二人四目相对顿觉警惕,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相对而揖。冯芳被让到仅次曹操的位置,眼瞧董旻、董越走出去,才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董卓要把咱们一锅烩吗?”
“难说啊……”曹操叹了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到此就见机行事吧。”
“你可见到董老贼了?”
“还没有,这家伙也真拿大,请客竟不出来相见。”
冯芳面有惧色,轻声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他出来时该不会带着刀斧手吧?”
“哼!他手握重兵,杀咱们不过举手之劳,何至于费这么多心眼?我猜他可能有什么事找咱们相商。”
“找咱相商?”冯芳拍了拍脑门,“他今已如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儿还用与咱商量啊。”
思虑至此,两人都觉得今天这一宴莫名其妙,便各自低头不再说话。少时间又听堂外喧哗阵阵,助军左校尉赵融、右校尉淳于琼、中军司马刘勳、城门校尉伍孚、北军中侯刘表以及北军沮儁、魏杰等校尉接踵而至,个个都是在京畿或多或少握有兵马之人。每进来一人,曹操的心就重重地蹦一下,待西园与北军诸校尉到齐,他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了:难道真是摆下鸿门宴,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正在惊惶未定之际,最后一个来的却是刚被董卓提拔起来的尚书周毖,屈身位于末席。他无兵无权,也被请来倒是个意外。本来大家都很熟稔,但是当此吉凶未卜之际,谁都没心情寒暄客套,偌大的厅堂竟鸦雀无声。
突然间,只闻钟鸣乐起,自大堂屏风后闪出二十个婀娜女子。她们身着霓裳,浓妆艳丽,长袖飘飘,来至堂中翩翩起舞以示欢迎。乐是好乐舞是好舞,大家紧张的心情似有所松弛,也渐渐不再正襟危坐了。
就在乐曲悠扬、舞步婆娑之际,忽闻有一个粗重的声音问道:“在座的大人们,这乐曲可还受用?”谁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董卓已经悄悄从后堂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