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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琪最怕吃药,玄烨送了好些糖果蜜饯哄她,这会儿宫女把药送到她嘴边,她皱着眉头喝完,赶紧塞了一块糖,苦笑着:“老早做宫女时,哪里这么娇贵,就是发烧了也躺一晚就好,反而当了妃嫔,动不动就宣太医熬药,这身子是惯出来的柔弱。”
眼下伺候她的人,都是暂时从慈宁宫拨来的,岚琪也算都认得,只是她们都不大爱开玩笑,又是这个节骨眼儿上,
终日都板着脸。这会儿听岚琪说这个,便有人说起今日慈宁宫太皇太后训话的事,说各宫娘娘前后跪了近两个时辰,太医们都忙坏了,难怪今天的药晚了半刻才送来。
岚琪听了很讶异,反复地问:“所有人吗,真的跪了近两个时辰?”
宫女应道:“贵妃娘娘先走了,温妃娘娘以下所有人,都在慈宁宫跪了近两个时辰,太皇太后下令之后三日再闭门思过。”
“为了什么事?”岚琪问,可她转念就想明白了,满心的不安,连带端嫔荣嫔都跪了,布姐姐和戴常在也跪了,所有人吃那么大的苦头,就为了她一个人,往后她还怎么在六宫与别人相处?
“德嫔娘娘,您该躺下了。”宫女们上来抽走岚琪背后的大枕头,要她继续躺下静卧。岚琪觉得她们难以亲近,可她现在就想找人说说话,心中脆弱,竟忍不住掉眼泪,问她们:“环春几时能回来,她们还要在慎刑司待多久,香月最挨不住打的,你们帮我去求求太皇太后,放她们回来可好?”
德嫔一掉泪,宫女们就纷纷跪地请罪,弄得她无奈又尴尬,虽然不敢再哭,可心里头实在憋得委屈。熬了两天后终于承受不住,那日将该进的药全部推在地上,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她也无动于衷。
最终把玄烨从乾清宫闹来,本想狠狠训斥她,可一见岚琪掉眼泪,反弄得皇帝心慌意乱。
岚琪一向不爱哭,很少会对着玄烨哭,上一回哭得如此伤心,是胤禛一周岁生辰时被贵妃欺负得伤心欲绝,眼瞧着就晃过两年,再见她这样哭泣,竟比上一回更可怜。对于眼下的一切都束手无策的人,还拖着胎儿随时保不住的娇弱病体,也难怪岚琪会撑不下去,玄烨终于心软了,随即答应她,把环春几人都放回来。
“可不许再哭了,你再哭朕就把她们都赐死。”玄烨严肃地说着,可紧跟着又哄她,“朕已经派李公公去宁寿宫把胤祚接回来,永和宫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了,你能安心把儿子养在身边。”
岚琪镇静下来,只是还微微抽噎,拉着玄烨的手不说话,只听皇帝一遍遍叮嘱她要小心身体,呆呆地怔了半天,才问起太皇太后惩罚六宫的事,问皇帝她将来该如何在六宫自处。她一方面感恩太皇太后和玄烨对自己的宠爱,另一方面,却认为他们做得不妥当,心里头的矛盾始终解不开,一天天积累,今日就崩溃了。
玄烨苦笑:“如何自处?你看佟贵妃向来是如何自处的?”
岚琪茫然地看着他,玄烨亦无奈地掐掐她的脸颊:“朕给你尊贵,就是让你傲视旁人的,为何你非要低调谦卑地自处?佟贵妃虽然在旁人眼里骄纵跋扈,可她身在高位,又做什么要看别人的眼色,往后你亦如是。”
玄烨见她似懂非懂的样子,笑着说:“朕到底喜欢你什么呀?怎么这样说还是不明白?”
岚琪却露出傲气,不服地说:“臣妾懂了,虽然懂得晚了些。只要臣妾不去伤害别人,不要妄自尊大没了分寸就好。不然的话,再不好好端起自身的尊贵,这样的事还会发生,环春她们也还会受罪,是不是?”
玄烨拍拍她的额头,舒口气似的说:“朕是把你宠坏了,该把你扔进后宫里摸爬滚打几年,弄得一身伤,你才会磨出一身铠甲保护自己。”可看着眼前人,委实心底一片柔软,又无奈地自嘲,“偏偏舍不得怎么办,宁愿费心地保护你,再麻烦也心甘情愿。”
岚琪终于笑了,她不晓得这样的呵护会维持多少年,可贪恋眼前的一切,如玄烨说她为何非要低调谦卑地自处一样,她为何不好好享受玄烨的爱护,软软地伏进皇帝怀里,在他的爱抚下渐渐安心。
不久后,环春诸人从慎刑司归来。从她往下,玉葵、香月、绿珠、紫玉,再几个小厨房的宫女太监,十几个人都被带去。这几天个个儿都吃足了苦头,皇帝还冷着脸训斥了几句,说他们没有尽心伺候主子活该受罚,之后便让岚琪自行处置,又叮嘱了她几句,方才离去。
之后几天,永和宫里主子奴才都在养身体,好在都年轻,环春歇息两天就恢复精神了。只是绿珠香月她们没少挨打,香月虽然爱撒娇,哼哼唧唧的很夸张,但屁股上的伤也实在让人心惊,自然平日的活不必她们来做,只等到月末,慈宁宫的宫女才撤走了一拨。
月末是四阿哥三岁生辰,虽然因德嫔被下药的事闹得宫里风风雨雨,但云南捷报频传,朝野上下从夏日至今一直是极喜庆的气氛,佟贵妃又册封皇贵妃在即,四阿哥的生辰便过得极热闹。当初周岁时只请了皇帝和德嫔,这一次贵妃拿体己的银子办酒席,宫里宫外送的贺礼都要摆到承乾宫门外了,十足风光了一回。
岚琪备了一套笔墨纸砚送给儿子,这也是昔日玄烨赏赐给她的,她看着是好东西就藏起来了。绿珠几人说主子太小气,荣嫔娘娘都送了玉如意,亲额娘的东西却那样不值钱,岚琪不与她们理论,她对儿子的期待和心意,自己明白就好。
承乾宫的回礼十分丰厚,寿桃包十八只、银丝京挂二十斤、各地五谷十合,算是四阿哥孝敬各宫娘娘的。算算六宫妃嫔,再一并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府上,连环春都忍不住啧啧:“贵妃娘娘出手就是阔气,看回礼,越发显得主子的礼物小气了。”
可岚琪不在乎,只管吃挂面吃寿桃,乐呵呵地享受儿子孝敬的福气。但原以为她安胎出门前再见不到胤禛,意外地,四阿哥生辰那日,佟贵妃一清早领他去慈宁宫请安磕头,又去见过皇帝后回来,却没有入承乾宫的门,径直由乳母领着过来,小家伙像模像样地给德嫔娘娘行了礼,然后便娇滴滴地说:“胤禛要领弟弟去玩一天。”
岚琪能在儿子生辰时见到他,三年前今日的痛苦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瞧着他结实健壮又聪明可爱,心里又暖又安,问了几句话,不久胤祚来了,兄弟俩手牵手往外头去,一大一小憨态可掬的背影,直把岚琪看痴了。
环春送走小阿哥们再回来,也感慨佟贵妃如今的不一样,说道:“贵妃娘娘从前看都不给您看一眼,没想到现在还能让四阿哥在生辰时来给您请安。”
“她替我养着儿子,如今又能大方地对待我这个亲额娘,我心里很感激,从前的那些事,记恨也没意思了。两三年的光景足以改变一个人,从前我们都太年轻,她年轻,我也不见得多懂事。”岚琪很幸福,只要胤禛能好,从前的恩怨她都可以不计较,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终究是带着酸涩无奈的幸福,可她满足了。
四阿哥生辰之后,京城的天越来越冷,十一月初下了几天的雪,岚琪的身体很孱弱,胎儿依旧不安生。太医换了两批也不见起色,可晃晃悠悠的倒也不见不好,她自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满心期待着和这个孩子相见。
但太医私下里对太皇太后说过,若要在乎德嫔娘娘的身体,趁现在打掉这一胎或许是最好的,再过几个月不好轻易打胎,可谁也不晓得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德嫔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临盆之前每一天都很危险。
太皇太后虔诚信佛,岂能轻易答应抛弃一条小生命,可岚琪的身子她不能不顾惜,赫舍里皇后难产而终的噩梦,至今都对玄烨影响深重,这件事唯一不能隐瞒的就是皇帝。
但仿佛是上天庇佑,十一月中旬时,德嫔的身体渐渐好了,面上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人也胖了些。太医每日请脉,喜脉比早前稳健许多,太医忧虑的状况到底没出现,从月初建议德嫔打胎,再到十一月中旬,已奏报两宫,德嫔娘娘母子平安。
这是让玄烨极欢喜的事,而就在太医奏报的当天夜里,玄烨在永和宫陪着岚琪说话时,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送入宫中,皇帝当面就拆了折子看,一字一句都让他欣喜异常。
岚琪看他浑身天子傲气冉冉而起,心知是云南平定了,坐在床上便欠身恭喜。玄烨欢喜地抱住她亲了又亲,激动得反反复复地说:“吴世璠自尽了,安亲王扫平了叛军最后的势力,八年,岚琪,整整八年……”
岚琪被他揉搓得受不住,推开笑着:“皇上快去慈宁宫报喜,最辛苦的还是太皇太后,当年为了您顶住了朝廷多少压力,您该去给老祖母磕头谢恩,您搂着臣妾做什么呀?”
玄烨又重重地亲了她一口,这才转身披了衣裳要去慈宁宫,更下令连夜将这消息传至宫内宫外,紫禁城热闹起来,皇城之外,更有百姓放烟火爆竹庆祝。虽然玄烨早就在午门宣捷,七月里更是大肆庆功,可余孽不除始终是他心里的隐患,终于等到年末,安亲王送来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