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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皇帝正与太皇太后欢喜地说话,下头妃嫔们个个脸上都不一样。偏偏今天佟嫔挨着平贵人坐,她本就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平贵人还缠着她说:“佟姐姐怎么就没动静呢,按说皇上对佟姐姐可不薄啊。德妃娘娘真是厉害,都这样了还能生。是不是觉得身边没儿子不牢靠,上赶着要再生个儿子。”

佟嫔见她这话说得难听,自己本该斥责她小小一个贵人口无遮拦,可天生少了这股子气性,只有忍耐她酸溜溜的话。说着说着平贵人似乎看到随荣妃坐着的万琉哈氏,嘴里恨骂:“若非那天被她占了便宜,哪有她这会儿的风光。”

万常在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荣妃把她当宝贝似的养在景阳宫里。万常在从前喜欢和同届进宫的姐妹们往来,如今被荣妃看管着也不让多见面,说是万事以胎儿为重,想荣妃这么些年在宫里,有些事自然比谁都看得明白。

小心驶得万年船,便是此刻坐在佟嫔身边的平贵人,对万琉哈氏的肚子就虎视眈眈。谁晓得她哪天突然恶从心生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孕妇要是落单叫她欺负了,毫无还手之力。

隔天,太后下旨说德妃头几个月要安胎,不许妃嫔去永和宫打扰,免了送往迎来的事,岚琪也落得清静。下午哄着因为哭闹不休而被送来的温宪睡觉,岚琪看着闺女又想起胤祚,不免偷偷地掉眼泪。

环春进来瞧见,哄着道:“主子又伤心了,您瞧瞧谁来了?”

岚琪擦去眼泪,正嘀咕不是不见客吗?却见她母亲从门前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她才十三岁的妹妹岚瑛。

岚琪一见母亲就掉了眼泪,乌雅夫人也是泪眼婆娑,被环春搀扶起来后到了女儿面前。母女俩更是抱头大哭,环春赶紧让乳母把熟睡的小公主抱走。

六阿哥没了后,皇帝就想让岚琪的家人进宫,到如今能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更是赶不及要她们来。一早就让李公公去传旨,乌雅夫人带着小女儿下午就来了。

岚琪在母亲怀里哭了一场,乌雅夫人渐渐平静,劝她不要太伤心,小心保护腹中的孩子。岚琪则放下所有包袱,毫不顾忌地伏在母亲怀里,那样哭哭啼啼小半天才好。即便如今又有了孩子,胤祚的死对她的伤害依旧很深,只因日子要过下去,才不得不让自己坚强振作。

“娘娘要保重身体,心情开朗些,腹中的胎儿才好。”乌雅夫人温柔地哄着岚琪,“妾身在怀娘娘和您妹妹的时候,您阿玛他每天都逗妾身高兴,才生出您和妹妹这样水灵的闺女啊。”

岚琪听了微微一笑,虽然不愿额娘对自己用敬语,但既然这样她自在,也就不强求了。招手让妹妹坐到身边,她们姐妹长得并不像,似乎一个像阿玛一个像额娘。岚琪觉得妹妹比自己更好看,这丫头平时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倒是今天看到姐姐那么伤心,话都不敢说了。

姐妹俩虽然亲厚,可长久不相见,难免有些陌生。不久后温宪醒了,岚瑛陪着公主玩耍,听她小姨小姨地喊着,也渐渐活泼起来。

外头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进来,岚琪靠在窗前看,感慨道:“永和宫里好久没听见笑声了。”

那边环春奉茶来,乌雅夫人谢过,接着女儿的话说:“笑声总会有的,娘娘要看开些。”

岚琪点头,也不愿母亲太担忧,说起妹妹,笑道:“瑛儿不必入宫了是吗?”

夫人称是:“托娘娘的福,得了皇上的恩旨,瑛儿不必入宫了。过几年也该嫁人了,可您阿玛说,如今女婿难选,生怕给您添麻烦。上门提亲的人已经不少,可是都不大合适。”

“瑛儿还小,让阿玛慢慢挑选。毕竟大女婿是皇帝,小女婿马虎不得。”平静下来,岚琪还能说句玩笑,回眸又看外头和温宪玩得很开心的妹妹,欣慰地笑着,“不管门楣高低,只要瑛儿嫁得幸福就好。”

当年进宫时,妹妹还是襁褓里的奶娃娃,那会儿就想十年后自己年满离宫,妹妹却又要入宫,乌雅家的女孩子总逃不过这个命。没想到自己能有今天,妹妹因自己的荫庇,可以不用再做宫女,也算是她为家里做的最大的贡献。

“她阿玛的意思,是想找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怕家里光景不好也不要紧,就是不想亲家家里沾亲带故的,给娘娘添麻烦。”乌雅夫人温柔地说着,“娘娘在宫里不容易,咱们一家子托您的福如今日子越发好过,更要惜福才是。”

岚琪又靠在额娘身上撒娇似的说:“额娘别总说这样的话,怪生分的。这会儿我只是您的闺女,什么娘娘不娘娘的。”

乌雅夫人却道:“那年您在宫里挨打的事,至今梗在妾身心里,伴君如伴虎,越是看您风风光光,我这心里就越不安。您阿玛说妾身没出息,他哪儿知道,这是做娘的心。”

岚琪安抚母亲:“额娘,我没事的,皇上对我很好。”

乌雅夫人皱了皱眉眉头,欲言又止。母女俩静了会儿,岚琪问额娘是不是有话想说,乌雅夫人点了点头,瞧瞧四下没什么人,对女儿轻声说:“听您阿玛说,六阿哥的事恐怕是误伤,可有一就有二,下回不晓得又冲着哪位阿哥去,娘娘可一定要小心。”

岚琪的神情倏然黯淡,沉重地应道:“女儿知道。”

乌雅夫人又道:“这些话,您阿玛本不许说,可妾身实在担心娘娘。说句大不敬的话,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次又大病一场,若有一日西归瑶池,娘娘往后在宫里,可就失去了依靠,即便皇上疼爱您,也怕别人暗中……”

岚琪伸手捂住了额娘的嘴。母亲虽不是宫里人,可家族里也好,父亲同僚朋友之间也罢,妇人们往来,家长里短说宫里的闲话,宫闱斗争不过那些事,她们怎能不懂。岚琪这十年的路走来,虽然家世清白,门楣低微,可慈宁宫是她最强大的靠山。因为太皇太后的偏爱,才让她得以顺风顺水,这一点她比谁都明白。

“额娘不要多虑,我进宫时不过是个宫女,大不了打回原形,就是输,我也输得起。”岚琪淡定地看着母亲,微微一笑,“四阿哥在皇贵妃膝下,温宪有太后庇佑,便是我腹中这孩子,若是我将来真的不济,也不怕没有人照顾他。要说担心,唯一担心就是牵连阿玛额娘,不然的话,我没什么可怕的。”

乌雅夫人赶紧呸了几声,搂着女儿说:“百无禁忌,娘娘怎么说这些?”

岚琪笑道:“还不是额娘提起来的?额娘不要担心,您闺女不傻。太皇太后就怕我将来没了依靠,把什么都教给我了。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只要我永远站在皇上这一边,就差不到哪儿去。只不过……”

话说一半,她垂下眼帘,露出无奈的神情继续道,“只不过并非所有的事,我都能和皇上一条心,难免要违背自己的心愿。可是宫里就这样,就是皇上他自己,也不能事事随心。他都如此,我还强求什么呢?”

乌雅夫人知道女儿必然会有委屈,何况这些年宫里也没少有新人来。再往后十年,皇帝年富力盛,女儿却要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到时候若有新人换旧人,便是她最大的委屈了。

此时温宪跑进来,甜甜地喊着额娘,爬到母亲怀里。岚琪给她擦了擦满头的汗,小公主娇滴滴地说:“额娘,让小姨留在宫里陪我玩。”

岚瑛跟进来,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乌雅夫人嗔怪她发髻都散了,环春便领二小姐去梳头。小公主又腻歪进姥姥的怀里,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话,乌雅夫人哄着孩子欢喜得不行。岚琪在边上看着,好好的又想起胤祚从前跟姥姥撒娇的模样,心里头又是一阵酸楚。

岚瑛梳了头回来,瞧见额娘在喂温宪吃东西,姐姐坐在一旁看,神情却暗沉消极,猜想她是想起六阿哥,便悄悄坐到姐姐身旁,拉了岚琪的手说:“姐姐在宫里要好好的,我会好好在家照顾阿玛额娘,您不用担心。”

岚琪欣慰,搂了妹妹说:“有瑛儿在家里,姐姐什么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