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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琪笑而不语,一阵风吹来,外头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夏日的风扑在身上,如火炉里扑出的热浪,可这边有凉棚遮蔽,热风穿堂而过,拂在身上反有几分凉意,岚琪方才一路过来微微有些出汗,倒觉得背上吹了风,有几分寒意。

皇贵妃似乎看出她皱眉头,唤青莲拿帕子来给德妃拭汗,心是好的,嘴上却冷冷地说:“别在我这里病了,回头人家说我折腾你,见不得你好。”

这句话说出来,想起宫里那些事,想起那个传说被德妃排挤的章答应,不禁又道:“几个月不见,没想到你如今也厉害了,那个章答应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她了,人家不是挺好的,招皇上喜欢,也是你的脸面不是?”

岚琪早就习惯了皇贵妃说话不好听,听她说话要明白里头的意思,若是咬着字面上来,早晚被气死,拭了汗觉得身子清爽,从容地应道:“宫里什么谣言没传过,娘娘怎么对这件事上心?”

皇贵妃哼笑:“不过随口一问,你若是觉得我在打探你什么,不说就是了。”

“嫔妾今日来,就是想和娘娘说几件事,娘娘若不嫌烦,才是嫔妾的荣幸。”岚琪淡定地微笑着,明亮的双眼里映着皇贵妃诧异的面容,她好半天才点头:“你说便是了。”

岚琪笑问:“娘娘,您知道集凤轩里,为何多栽梧桐?”

皇贵妃四处望了望,她其实没怎么留心这里种了什么,来之后就病一场,这几天才算出来乘凉散心,梧桐她是认得的,但若问为什么,她怎么知道?此刻反问:“你说呢?”

岚琪笑道:“上古传说,凤栖梧、鸾停竹,娘娘如今住集凤轩,院内多梧桐,皇上又为您打造竹制凉棚,皇上的心意,娘娘可明白?”

凤栖梧,鸾停竹,上古神鸟的传说,而今则比拟中宫为人中之凤,德妃说这些话来听,皇贵妃并非不懂。

只是心里奇怪,乌雅岚琪向来不多嘴宫中是非,皇帝即将立后的事一直以来不过是个谣传,虽然传的是她,她也明白后位非自己莫属,但不知为何,不再像从前那么看重。当年和钮祜禄氏锋芒相对,还对坤宁宫有几分争强好胜的心,之后也曾在乎过皇贵妃毕竟不是皇后的念头,可如今一年一年地过来,竟渐渐不在乎,渐渐地淡了。

回想近些年,皇帝每遇大事庆典,都带她在身边,又名正言顺执掌凤印,无皇后之尊却有皇后之权,再有今年正月里大阿哥成婚,皇帝携她一同受礼,那是嫡母才有的尊贵,可玄烨都给她了。

作为女人,谁不想做正室妻子,谁甘愿为妾,皇贵妃问自己为什么现在反而会不那么在乎,家族也好,感情也好,能让她立时浮在心头的,只有四阿哥。从没有一个人,能让皇贵妃倾注所有的感情并得到同样甚至更多的回报,家族对她的给予伴随着无尽的束缚和要求,而皇帝对她的感情皇贵妃自己最清楚。

只有四阿哥,她多爱孩子一分,孩子就更多十分地来回报她,即便他知道了谁是生母,也没有一丝一毫减少对自己的爱意,这个孩子那样真挚地爱着自己,是这深宫里,是她无可奈何的命运里,上苍给予的最大恩赐。

一阵风过,热浪扑进凉棚又变得清凉无比,岚琪和皇贵妃面上都稍稍一精神,风吹得二人发髻上佩环叮当,岚琪抬手扶住声响,便听皇贵妃终于开口:“宫里的谣传,你也信?又或者,皇上对你透露过什么了?你心里一定也不服气我坐上那个位置,你该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有争一争的心,除非皇上亲自对你说了什么,你才会心服口服。”

岚琪微微颔首,轻声道:“圣上虽未明言,可嫔妾听话听音,万岁爷心里头属意中宫之人,非娘娘您莫属。”

“这些话并不用你来告诉我。”皇贵妃哼笑,别过脸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冷冷地说,“来讨好我?大可不必,你我将来继续保持眼下的默契,就足够了。你一辈子争不过我的出身、我的家世,而我也明白,我一辈子也争不过你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岚琪不以为意,淡然含笑:“嫔妾是想,待那一日,嫔妾必然由衷贺喜娘娘,但在此之前,宫里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荣光之下耀眼刺目,会让人睁不开眼睛反而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嫔妾希望在这个时候里,能和娘娘一起更用心地保护孩子们。”

“这些年我注意自己的言行,一切都以胤禛为重,待渐渐察觉皇上有立后之心,更加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会给孩子带去麻烦,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你愿意默默为孩子付出,我也欣慰。”皇贵妃仿佛要和岚琪比一比作为母亲的气势,神情严肃地说,“我也有一句话要对你讲,将来我若为后,胤禛子以母贵,与其尴尬的身份被人猜忌敌对,不如放手去争一争,作为额娘,我必然全力以赴为儿子的将来铺路,你担心的一些事,我早就都考虑到了。”

岚琪蓦地一惊,忙道:“娘娘误会了,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只是说……”

“所以你和我终究不是一路人,你只想为儿子求一世安稳,可你太天真了。”皇贵妃面上掠过冷笑,但这份冷,不是冲着岚琪来的,而是身在贵族世家,看透这个世界人情冷暖才来的寒心,轻哼道,“皇室之中哪儿来的安稳?安稳的背后,就是落寞没出息,可你的儿子,是甘愿庸庸碌碌平平淡淡一生的?他那样勤奋好学,他憧憬的将来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吗?你爱胤禛,可你了解他吗,一年到头,你和儿子说得上几句话?”

岚琪呆呆地愣住,一言不发,皇贵妃冷眸相望,郑重其事地说:“既然决意要为他张开臂膀,就不要做得不温不火。咱们要做的,是为他扫清人生路上的障碍,而不是把大石头挪个地方,等他将来自己再去面对,这样的无用功,做来干什么?”

岚琪心里很矛盾,她觉得皇贵妃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但好像她又是明白的,不过皇贵妃能说出如此霸气且又条理清晰的话,的确让岚琪刮目相看。

“你怎么发呆了?”皇贵妃突然出声,岚琪回过神,皇贵妃又冷冷地说,“你也是四妃之一,是大清屈指可数的尊贵女人,善良温柔是你的性子,可别总挂在脸上,人家还不盯着你欺负?我也知道我自己霸道,可正因为这样,宫里那些人敢欺到我头上吗?欺软怕硬,是人的通病,你非要做个软柿子,别怨人家挑着来捏。”

“嫔妾谨记。”岚琪不会计较皇贵妃说话难听,像她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也是十分难得。

此刻,集凤轩门前有人匆匆跑进来,这边的人上前阻拦,见是德妃身边的宫女,就给带了进来。

来的是香月,脸上慌慌张张,不敢看皇贵妃,胆怯地挪到自家主子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岚琪瞬间眉头紧蹙,打起精神对皇贵妃说要告辞,见她眼神中满是好奇,还是坦白地说:“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嫔妾这就要去凝春堂。”

皇贵妃心里也担忧,岚琪转身要走时忍不住说:“只怕过一天少一天,你心里要有准备,那些人忍耐够久了。”

连皇贵妃都明白,太皇太后一旦去世,德妃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人碍着太皇太后不敢对她怎么样,将来可就不同了,皇帝日理万机哪能天天守在她身边,某时某刻冷不丁从暗处伸出黑手,就能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德妃被庇护的十几年里,悄无声息树敌无数。

太皇太后也非生病,是年老了许多事力不从心,多吃一口都会不舒服,生命一点点消失,耳朵聋了眼睛花了,极正常地慢慢老去。只是守护她的人都舍不得,这才某天她若想多吃一口,就会兴奋地忘记老人身子的虚弱,不由自主地就想满足她。

岚琪在凝春堂守候了三天,玄烨每天也来陪好几个时辰,太皇太后终于又缓过这一阵,但是太医悄悄告诉岚琪,只怕老人家的身子,再经不起几次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