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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琪的心回到肚子里,但想起玄烨,似自言自语着:“可是他怎么回来了?”
环春却道:“娘娘,皇上回銮是秘密,永和宫里的人都要缄口。今天一清早回来的,当时出来伺候的人不多,看到的不多,而梁公公已经过来打点了,那些本就不是我们宫里的人,他都给打发了。反正是叮嘱我们,暂时不能对外说,皇上可能过几天还要回去,咱们宫里的人,有奴婢看着您放心。”
“果然是这样,等我见了他再问细的事。”岚琪翻过身,自己盖好了锦被,长长地舒口气,“我这才是活过来了,要没有他,再没有孩子,我怎么办?”
环春静静地听主子呢喃了几声,见她似乎努力地要睡过去,便熄灭了蜡烛出来,看到梁公公手底下的人往公主屋子里送吃的。既然那边是梁总管派人盯着,她就不过去了。
而绿珠本以为娘娘醒了要进膳,特地端了鸡汤来。环春却说又睡下了,让她们也都去休息。绿珠感慨:“幸好万岁爷来了,不然咱们永和宫真是要完了。主子哪里还经得起再失去一个孩子?这一次公主若是殁了,娘娘恐怕也活不了了,现在这样也是咱们的福气。”
子夜过后,公主那儿也熄灯了,皇帝似乎就睡在公主屋子里的榻上。梁公公跟环春说,当年皇上在乾清宫照顾太子出痘时,也是这样衣不解带地守在孩子身边。那会儿他还是跟着李公公的徒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皇上会为了照顾一个公主,千里迢迢从战场赶回来。
也许战争真的不严峻,也许他已经距离京城很近,但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皇帝为了一个女儿撂下八旗大军匿行回宫,这是谁也无法想象的事。可是在永和宫,在德妃娘娘身上,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梁公公他们竟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环春则多嘴问:“听说太子没有向前线禀告公主出痘的事,难道是梁公公您送的消息?”
梁总管示意环春别多嘴,只笑一声:“咱们就是个当差的。”
隔天清晨,岚琪精神饱满地起了身,将自己打扮整齐,再饱餐一顿,等出门时已然容光焕发,只是脚底还有些虚浮,慢悠悠来看女儿时,他们父女俩正在说话。年幼的孩子有很强的生命力,昨天一眼看去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今天已经能睁大眼睛,双眸明亮,欢喜地发出笑声了。
岚琪走进门,正听见女儿说:“皇阿玛,我是不是要变成麻脸儿,以后不能像额娘那样好看了?”
玄烨却拿起孩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他年幼出痘留下的疤痕,温柔地哄着闺女:“结疤的时候,让额娘把你的手捆起来,再痒也不能挠,实在忍不住了,留下一点点疤痕,那就和阿玛一样了。你摸摸阿玛的脸,哥哥姐姐里,可没几个能和阿玛一样的,所以阿玛最疼小宸儿。”
闺女却咯咯笑着:“我才不要和皇阿玛一样呢,我要有和额娘还有姐姐一样滑滑的脸。”
岚琪站在门前听,她上一次听见女儿的声音,是梦里温宸喊额娘,一面喊着一面就跟着胤祚走,她急得哭醒,却被关在屋子里,连看一眼孩子都难。现在听见父女这样说话,只觉得若还是梦,那就让自己睡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但这不是梦,玄烨很快就察觉到她在门前,招手示意她过来,把抱着女儿的位置让给了她。软软的、温热的小家伙抱进怀里,即便她身上依旧满目疮痍,仍可感受到孩子生命的气息。温宸一见额娘就撒娇,之前那一声声催得肝肠寸断的额娘,此刻听来却满是生的希望。
“你陪着孩子,朕要去歇一歇。过了今晚,温宸若没大碍,朕明日一早就要走,后面的日子,你好好照顾孩子,等朕回来。”
玄烨面色镇定,一切都在心里,没有因为女儿的病弱和岚琪的委屈而慌乱,从他得到消息,决定快马回京起,所有的事都算计好了,哪怕是回来送女儿最后一程,送走了孩子,他还是会再回前线。毕竟此番行为是给永和宫招恨的事,即便可能瞒不住,也不能太张扬地让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在他这儿,根本没这件事,那旁人要怎么传,他都不会动摇。
岚琪没有纠缠多问,立时就请玄烨好好去休息,自己寸步不离地陪着女儿。等玄烨傍晚时分再来时,他身上的疲倦沧桑也散了好些。而温宸,即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也少有这样阿玛、额娘都陪在身边的日子,此时也就更加娇滴滴的,惹人怜爱。一家三口又安然地度过一晚,太医终于说公主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康复指日可待。
而这时候,岚琪就该送玄烨重新离去。她亲手为他穿上护身的铠甲,金灿灿、冰凉的甲衣坚硬沉重,岚琪心中暗暗祈祷这铠甲保护玄烨周全,皇帝却气宇轩昂、神采奕奕地与她说:“等朕绞了噶尔丹的首级,就回来看你和孩子。结痂的时候你不能心软,把她的手脚捆起来,熬过那几天就好了,若是让她乱挠,将来可就不漂亮了。”
岚琪一一答应,一路无声地送玄烨到门前。外头已有内侍卫准备好一切,皇帝怎么来的又会怎么离开。而各宫因为避痘极少有人在外头走动,现下紫禁城里不用设防都不会遇见人,再大的事也比不得命重要,永和宫这里公主一出痘,所有人都急着保命去了。
分别在即,她不敢说任何担心的话,怕影响玄烨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镇定,可还是叫玄烨看透心里,抓起她的手在手背轻轻一吻,笑着说:“别担心,朕平安回到大营,立刻给你送消息。”
岚琪颔首,不愿痴缠,请他立刻出发,待望着玄烨迅速离去的身影,心中恍然,匆匆两日,如梦一场。
随着温宸公主日渐康复,各宫往来也渐渐松动
,太后那儿兴许是有皇帝派人关照过,没再干涉岚琪照顾孩子的事。岚琪知道太后是为了她好,自己的行为才真正是冲动的,心中感激太后的心意,盼着小宸儿完全康复后,好去向太后谢恩。
而她一心一意扑在女儿身上,这会儿才缓过神问宫外的情况。虽然女儿的痘疹疑似离宫在外沾染的,好在那日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平安度过这些日子,特别是有了身孕的毓溪。岚琪这才明白婆媳和母女的区别,要紧时刻,她心里只有自己的骨肉。
而四阿哥府里,只等宫内传来消息说温宸公主康复了,胤禛才让府里的人开始外出,并告诉毓溪到底发生了什么。毓溪果然吓得不轻,要知道她如今随时就要分娩,万一自己染了痘疹,若不能提前把孩子生出来,她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心里知道不能怪任何人,温宸妹妹更是病得可怜,可她如今将为人母,又何尝不是一心一意只在自己的骨肉上?
日子一晃而过,温宸身上的痘疮结痂脱落。果然如玄烨所料,比起发病那阵子,此刻才是孩子最难熬的,便是小宸儿那么乖巧的孩子,也忍受不住要哭闹。可额娘狠心捆住了她的手脚,只有每天哭着忍受被虫蚁噬咬般的痛苦,岚琪陪着,也没少掉眼泪,总是含泪逗她:“要是挠破了,可要和皇阿玛一样脸上留几个大坑,不能和额娘一样好看了。”
三月末,前线传来捷报,噶尔丹溃不成军,自缢而亡,八旗将士气势大振,将在喀尔喀稍做停留后,就班师回京。同是那一天,四阿哥府里福晋分娩临盆,岚琪得到传报时已经日落黄昏,心急如焚地等到半夜,才终于有母子平安的消息传来,儿媳妇不容易,十月怀胎辛苦,终于为胤禛生下小阿哥,四阿哥府里也终于有儿子了。
岚琪高兴是高兴,但如今女儿尚未完全康复,永和宫的东西不宜往宫外送,好歹过阵子产妇和婴儿都强健起来才好,于是只是派人送了声祝贺。虽然明白的人都知道德妃是忌讳公主有病,不急着恭喜儿媳妇,可就是有嘴碎的人爱挑事儿,在其中搬弄是非、无中生有。说德妃对儿媳妇的好,原来也不过是表面而已,这一次的事就看得出来,完全不顾儿子媳妇的死活,几乎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照顾小女儿。
妯娌几人到四阿哥府探望贺喜时,三福晋当着毓溪的面就说:“咱们做人媳妇的,总要受这些气的,原以为你比我好些,如今看来也差不多。荣宪公主生娃那会儿,隔着千里迢迢,额娘她都有本事派人照应;我给她生了孙子,光顾着催三阿哥抱孩子进宫瞧瞧,我死活连问都不问一声。咱们也就指望自家额娘多疼一疼了。”
这些话不好听,听得多了,毓溪就算心里再明白,总难免会有些许失落。好在胤禛对她细致体贴,宽解她产后不少紧张,而要说她为了这事不高兴,不如说她至今梗在心里的,还是对温宸妹妹出痘的后怕。每每看着摇篮里肌肤娇嫩的孩子,她都担心若自己不幸被传染,现在会是什么光景,明知道那些事没发生,没来由地就会陷入这种恐惧,原以为有了孩子后她会很幸福,可孩子的来之不易,竟让她变得患得患失。
这些细微的变化,胤禛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如今还没有被母亲允许进宫,说要等温宸完全好了才行。再者,皇阿玛即将班师回朝,朝廷里逐渐开始忙碌,他每天抽空回家看妻子、孩子都紧巴巴的,更没有时间往来宫廷,只晓得宫里母亲和妹妹平安无事,其他一概不知。
至于皇帝秘密往来的事,外头没有传扬开,可私底下知道的人却越来越多。明珠这儿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太子那里一大截,起先他还不肯信,只等再三确认皇帝真的回来过,才着急地给惠妃送信。
信中历数惠妃如今谨小慎微的害处,永和宫不声不响地日益强大,就凭德妃在皇帝面前吃得开,有时候他们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事,德妃一句话就能实现。若不早日除去永和宫这个敌手,他日即便扳倒了太子,他们也会有更远、更艰难的路要走。如今四阿哥羽翼未丰,再不动手就晚了。
可是惠妃看得心惊胆战,慌忙就将信函扔在香炉里燃尽。昔日明珠想在书房毒死太子,结果害得六阿哥暴毙的事,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再有畅春园里德妃遭狼袭击的事,这些年,明珠一方面让大阿哥有条不紊地在皇帝面前展露才能,一方面暗地里行事激进,往往让她措手不及。明珠也不想想,如今的长春宫早就是个空架子,皇帝赏她一口气活着,是看在大阿哥的面子上,真把皇帝逼急了,让她“病故”也不是难事。
惠妃这些年越发想得明白,明珠那些人与皇帝博弈杀红了眼,是不会管她的生死的,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往后退就等着潦倒落魄。可她还能有一条退路,只要不把皇帝逼急,她还是尊贵的惠妃娘娘。但如今才想明白,已有些来不及,她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将儿子送上大位;依附明珠,却又成了他们手中的傀儡。因此,她一面要稳住自己在宫内的地位,一面不能让明珠抛弃她,眼下重要的不是如何除掉永和宫,而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立场,尽可能面面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