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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玄烨突然出声,问儿媳:“你要去何处?”

太子妃慌张地望着皇帝,不知如何应答,吓得腿肚子都要打哆嗦,万般无奈之下,还是敷衍了一句:“儿臣也是出来随便走走,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玄烨便示意岚琪继续走,可随口就吩咐太子妃:“不如一起到慈宁宫走走,你给太皇太后上一炷香。”

可太子妃的脸色苍白如纸,定海神针般扎在原地,后来几乎是被宫女太监拥簇着推一步走一步,才跟上了帝妃两人的步伐。

战战兢兢到了慈宁宫,太子妃以为这辈子最凄惨的遭遇就要到眼前时,慈宁宫内却不见那个人,只有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她压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下,身子也仿佛要软得支撑不住,她多么害怕不见了的太子会出现在这里,多么害怕他又穿着什么奇装异服来发泄心头的郁闷。

“你怎么了?”皇帝看着儿媳妇,皱眉道,“身子不好吗?”

太子妃摇头,低头不敢再让皇帝看见她的脸。岚琪在一旁也十分尴尬,很少见太子妃如此失态,总觉得这会儿她若不在就好了,但想一想她若不在,皇帝和太子妃岂不是更尴尬?

原本散心的意味没有了,一行人严肃地为太皇太后拈香行礼。玄烨正要带着岚琪离开时,毓庆宫的人匆匆忙忙跑来。正是个糊涂东西,不知急成了什么模样,竟不知圣驾在此,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与皇帝撞个正面。梁公公手下的太监凶狠地把那人拖到一旁,可玄烨停下脚步问:“他进门喊太子妃,是毓庆宫的人?”

太子妃吓得屈膝在地,连声说,她治下不严,惊扰了圣驾。玄烨不理会她,反继续问那个人:“寻太子妃做什么?”

梁公公上前,脸色狰狞,吓唬那小太监,把他拎到皇帝面前。那孩子吓破了胆,结结巴巴地说:“奴才来告诉太子妃娘娘,太……太子爷在坤宁宫里找到了。”

玄烨面色暗沉,冷冷地应了声:“朕去看看他。”

皇帝撂下这句就往门外走。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就紧跟而上。太子妃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也要追出去,还未走的岚琪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温和冷静地说:“太子妃,咱们去别处坐坐吧。”

“德妃娘娘。”太子妃胸前起起伏伏,眸中已饱含热泪,几乎是哀求着,“您把皇阿玛拦下来可好?”

岚琪摇头,温柔地安抚她:“不会有事,他们是父子。”

坤宁宫内,玄烨阔步而入。进门的那一刻,他内心是何等的忐忑,当初太子掐死王氏之后,不仅没有收敛,而且变本加厉地言行无状,时常听说他奇形怪状地在宫内穿梭,强幸宫女有,殴打太监也有,可他只是听说并不曾见过。方才见太子妃那般慌张,就知道必定是胤礽又不见了,本以为会在慈宁宫捉个现行,可结果他不在,现在辗转来坤宁宫,又会看到什么光景?

一步一步走进来,只见宫女太监跪在阶下。玄烨正寻不见太子,蓦然见他从正殿内走出,一身整洁的靛蓝袍子富贵而精神,三指阔的汉白玉腰带束出挺拔的身子。儿子几步就赶到跟前,屈膝伏地道:“儿臣参见皇阿玛。”一抬头就先问父亲,“皇阿玛怎么来了?”

玄烨意外得有些发怔,竟迟疑了一瞬才反问儿子:“听说你在这里,好奇你来做什么,特地来问问你。”

太子忙请罪:“儿臣是不是惊扰皇阿玛了?请皇阿玛恕罪。”

玄烨举目将坤宁宫看了看,如今此处虽空空如也,但每岁总有些节日要在这里祭告天地。皇帝对坤宁宫并不陌生,可眼见一切如常,心中竟不知是喜是忧,他到底是想亲眼看到发疯的儿子是什么模样,还是盼着他好不愿看到那一切?那为什么眼下好好的,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再过几日就是皇额娘生忌,儿臣想亲自来为额娘洒扫宫室。”胤礽这般说着,自行站了起来,垂首道,“儿臣知道这不合乎规矩,所以没敢告诉任何一个人,怕是毓庆宫里的人不见了儿臣大惊小怪,才惊扰了您。”

玄烨皱眉想一想,大概是钮祜禄皇后的生辰近了。其实他已经不大记得,这些年都是岚琪和荣妃打点,每遇这样的事做足了礼仪就好,他并不上心。但赫舍里皇后和表妹的生忌、死忌他都记得很清楚。既然胤礽此刻称呼皇额娘,那就该是钮祜禄皇后。没想到胤礽会来悼念养母,再仔细看他的脸,见双目通红,像是哭过一般,情不自禁地就心软了。

“正好,今日朕想念你太祖母,到慈宁宫走了一遭。大概是今日的秋风,吹得人思念故人。”玄烨清冷一笑,又叮嘱儿子,“坤宁宫往后还会有皇后入主,你要懂得里头的分寸,往后别再来了。”

太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没有反抗父亲,低下头轻声说:“儿臣记着了。”

玄烨有些不忍,便道:“你设香案了?”

胤礽点点头,忙道:“儿臣这就撤了,往后不会再来这里。”

“既然设了,就等你额娘享用了再撤吧。朕也上一炷香。”玄烨轻轻一叹,便往太子方才出来的地方走。

胤礽跟在皇帝身后,父子俩一同进门,但见焚烧的火盆旁还放着几张稿纸,玄烨一面在儿子的侍奉下为钮祜禄氏上了炷香,一面随口问:“为你额娘抄了经文?”

太子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尴尬地说:“是儿臣为皇额娘写的祭文。”

玄烨更加意外,要他拿来给自己看。只见前文的字里行间皆是哀思之情,可后面却是太子的自责自省,一句句道尽他各种惭愧无能之处。玄烨翻过一张再看,文末又回到忧伤情绪上,说到他孩提时的孤独寂寞。他竟不忍再看下去,顺手还给了太子,冷漠地说:“既然写了,好好烧给她吧。”

胤礽双手捧过,欠身行礼后退到火盆旁,里头有金箔尚未燃尽,星星之火点着了稿纸,白纸在火光下化成灰烬。玄烨抬眸看儿子,只见他眼中含泪,稍稍一晃竟是顺着面颊落下,神情定定地烧罢祭文,才突然醒过神,慌忙抹去了眼泪。

香案上青烟袅袅,玄烨举目凝望了片刻,心内五味杂陈,仿佛有许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越往后越不能平静,索性转身要走,又喊来梁总管:“立刻让人撤了这里的香火,坤宁宫重地,岂能擅自点火焚香,在这里打扫的太监宫女全部论罪处置,换新的人来。”

“皇阿玛……”太子重重跪在地上,痛苦地说,“儿臣错了。”

玄烨冷漠地望着他:“朕说了,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你也不必为那些奴才出头,他们能私自放你进来,未必不能让别人进来。”

可胤礽已是泪流满面,哭泣着伏地道:“皇阿玛,儿臣错的不是这一件,也不止这一件。皇阿玛,您听儿臣说说可好?您能听儿子说说话吗?”

玄烨心内一震,深邃的眼眸被太子的眼泪浸染了悲伤,父子俩僵持须臾,他终是沉甸甸地应了声:“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