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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胸腔轻轻痉挛,“请上指教。”
“你当真是为了政事进宫来的么?还是惦念我的病,特地来看我?”
她倚在凭几上,弱眼横波,极尽婉媚。丞相隐隐感觉耳根上热起来,忙调开了视线道:“臣是为政事……”
“骗人。”她哧地一笑,“东南民乱虽是大事,但目下已经平定,又没有急报入京,用得着你连夜赶进禁中?相父平时闲暇时,难道没有什么消遣么?除了政务就是读书,这样有什么趣味?日后想我了便进来吧,我出不去,你可以来看我,我见了你很高兴。”
她说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没有刻意的堆砌,只有由心的欢喜。丞相轻舒一口气,“臣委实也担心陛下的……”一错眼,忽然看见她手里正盘弄一支木簪,那簪子上了一层清漆,看上去油亮温润,但并不是她之前握着的那支笄。他心里忐忑起来,“陛下手上的,不是楼夫人遗物?”
她低头看那簪子,嗯了声笑道:“上官侍中给我做的,照这个人心细,怕我总是睹物思人,拿这个换了那支残笄。”
丞相不语,低垂的两手下意识揪紧了玄端两侧的布帛,揪得太用力,感觉得到先前执刻刀的两指剧痛,痛得不像他的了。
上官照不知道少帝是女儿身,所以他做的是簪,长而粗犷,可以用来横贯梁冠。相较之下他就过于儿女情长了,居然给她做了个无用的笄,那种东西只有女人才戴,对于她,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
无用功,他心下惨然。究竟自己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开始动摇了,要落进她的陷阱了吗?亏他兴匆匆赶到别业,雕花的时候心里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的事简直有如伟业。结果现在这竹笄躺在袖袋里,那么不堪,就像个明晃晃的笑料,令他无地自容。
他慢慢松开了两手,垂眼道:“陛下不日就要立后了,这是举国欢庆的喜事,若陛下有意,可顺势改元,追封楼婕妤为太后。”
扶微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来。大约是那支发笄的功劳,不必她开口,他竟然应允了。
“相父此话当真么?”她高兴得直起身,向前挪了挪,挪到寝台边缘,探着身问,“我当真能够追封我阿母?朝中众臣不会有异议吧?”
丞相涩涩点头,“只要陛下愿意,一切皆可。陛下即位十年有余了,论理早该追封生母的,满朝文武不会有人反对。”
他本以为她会急于让他安排追封事宜,可是没有。巨大的喜悦过后,她慢慢趋于平静,低着头半晌未语。丞相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试探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复一笑,“此事还是暂缓吧,待大典过后再办也不无不可。”
丞相心下了然,以他对她的了解程度来看,如果她这时便相允,那她就不是少帝了。大婚迎娶皇后,接下来便是元服亲政,亲政能不能顺利进行,她心里没底,需要梁太后鼎力相助。如果这时候率性而为,万一得罪了梁太后,后面的事便不好办了。追封么,既然已经拖延了十年,再多等一阵子也没什么。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什么最要紧,她心里一清二楚。
一个女孩子,这样深沉的算计,当真不好。可是作为天子,这又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如果缺失,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掌心里,哪天被放弃,唯有死路一条。这些年他一味教她中庸,看来结果并不理想,她有她自己的谋略和人格,他重塑不了,只有任她发展。
扶微一直侧目观察他的表情,丞相天崩地裂也面不改色,所以她说什么他都是静静地听,静静实行他的决策。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不是个好姑娘,她也从没想过当什么好姑娘。他太强,未必喜欢弱不禁风的女人,人生枯燥,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活得更加多姿多彩,不是吗?
寝台高,她伏在上面,正和他齐平。想唤他时喉头骤然痒起来,忙掩口咳嗽,咳得激烈,几乎回不过气。丞相见她这样有些惊惶,忙褪了鞋履上木阶,牵起袖子给她拍背,郁郁道:“怎么一点没有好转?聂君的药不管用么?”
犯咳嗽的人都知道,咳起来便是一场恶仗。待平息下来,她精疲力尽,靠在他肩上咻咻喘着,“这一项最难治,况且我身上烧还没退尽……”
她是软软的身子,倚着他的时候丞相很尴尬,一动不敢动,半边脖颈都僵了。她确实还在发烧,靠近了分明如火炉一样。也许是病糊涂了,这时候的托赖全不能当真。他费尽心力装得从容,淡声道:“不该让灵均那么早走,留下再看顾一晚上,适当调整药方,好起来也快一些。”
“相父真希望他再留一夜么?”她抬起脸,温热的气息呼在他脸颊上,“再留一夜,万一他对我做出什么事来,你不后悔?”
丞相忽然感觉词穷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扶微窃笑,抬起臂膀温柔搂住他的脖子,猫儿一样蹭了他一下,“我喜欢相父,有你在,即便我走上黄泉路,你还是会把我拉回来的,是吧?”
丞相觉得眼下的境况过于危险,稍稍向后让了让道:“上太高看臣了,臣未必有这样大的本事……圣躬违和,还是躺下吧。坐着容易受凉,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昨夜灵均说暖着我,我的病会好得快些,若相父暖着我,我明日一定活蹦乱跳。”她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极低,到最后变成暧昧的私语,在这下着雨的夜,有致命的吸引力。
丞相的心乱了吧?扶微感觉到他浑身僵硬,其实自己也有些怕。可是又忍不住期待,就算发生些什么,也是无怨无悔的。
她的指尖移上去一点,抚摩他耳下的皮肤,“相父怎么了?热得厉害,也发烧了吗?”他挣了挣,她当然不容他逃出魔掌,收紧手臂恐吓道,“我病了,相父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你再动,就是大不敬,是弑君!”
丞相不由苦笑,“臣连佩剑都没带进来,怎么就弑君了?”
“你有一百种法子叫我死。”她的鼻尖在他下颌的线条上轻轻地蹭,“比如……把我迷死。”
此情此景,大约只有死人才不会动情吧。换做以前他会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可是事到如今,他居然做不出来了。那点愤怒和屈辱潜移默化,化成了无边的茫然和无措,他的意乱情迷背后尽是痛苦,感觉不到快乐。
“陛下……”
“叫我阿婴。”她在他颈间拱了拱,“我喜欢你叫我的小字,陛下、主公都留在朝堂上不好么,为什么要带到内寝来?”
他咽了口唾沫,她看见那喉结滚动,丞相拧着脖子的样子真是骄傲又迷人。
她笑起来,把唇印在那方寸之间,他一惊,想反抗,她警告式的收了收胳膊,他居然真的不动了。然后便是奋力一吸,等她把唇移开,中单领褖的上方留下一个圆圆的淤痕,像她以前吮吸自己的手臂一样。她再三欣赏,万分得意,抚掌指了指道:“苍天可鉴,我在相父这里做了个记号,往后这个地方,包括这个人都是我的了。我今日有闲暇,仔细思量过,打算增设昭仪位。昭仪位视丞相,爵比王侯,这个位置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燕昭仪,好听么?你先前不满阿照配两绶,这回你可是三绶三印,我单是供你的俸禄都快供不起了,实在没办法,只好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