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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狼似虎的番役一脚踹开门进去,都是些粗人,下惯了黑手,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麻绳系起葡萄扣,掰住了那女人的脑袋横向一绕,结实把嘴绑了起来。边上人见了,惊慌失措抱作一团,上了刑的女人奋力蹬腿,这回再多的怨言都说不出了,只剩长长短短的呜咽,像戏台上的低吟浅唱。
星河迈近一步,看着粗砺的麻绳勒紧粉嫩的面颊,勒得鲜血淋漓,她咬牙一笑:“控戎司办案,从来不听狡赖,只看事实。案子还未查明,你急什么?要是清白的,自然放你们回家,绝不有意刁难你们。”一头说,冷冷的目光从众人头顶上扫过,“听说,你们之中有阵亡军士的遗孀,原都是受朝廷褒奖,吃着朝廷俸禄的,倘或和外男有染,那名声败坏了不说,连性命都难保。这么大个宅子,仆妇小厮一大帮子,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孩子,究竟是你们先夫留下的,还是和别人私通所出,进了我控戎司,自然有法子叫你们说实话,都别忙。”
本以为男人的暴喝如雷霆,没想到女官无情的语调也有万钧之势。勒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就是让抽肋挖肝,死了就死了,谁要翻案,有一百种法子叫死人死得理所当然。
星河看着这群女人,长长叹了口气。再瞧孩子,大大小小好几个,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甘为外室,和一大帮子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人活得没气性儿,连神仙都救不了。她不耐烦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久留,回身吩咐番役:“好好看住这些人,不许她们出声儿,不许私下议论。若有违反者,就照着那个榜样处置,只要人不死就好。”
身后一声齐整的是,她拿手绢掩住口鼻,快步出了昭狱。
还是外头好啊,就算乌云蔽日,也比底下那炼狱强得多。她偏头嘱咐徐行之,“先从老妈子和护院入手,不张嘴就拿出你们的手段来,给我好生着实审问。先前南大人派出去的千户打城外回来了,走访了一整夜,那些兵卒都说没有拖欠,细问之下才知道,北军发放军饷不是逐月的,向来两月一发放,最迟不超过三个月。可这么一来曹瞻手上滚动的现银就多了,拆了东墙补西墙,让他好有周旋的余地,指使手底下人放印子钱。”
毕竟几百口人等着养活,一个卫将军,年俸四千两百石,虽然不低,但要应付那么多张嘴,也是杯水车薪。果真现在的世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朝廷官员放起了阎王账,明堂高坐的皇帝老爷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番子送马鞭来,她接过手扬了扬,“我这就上枢密院,后头的事你们先支应着。”
叶近春追上来,切切道:“大人,还是坐轿子吧,这么大的雪,没的迷了眼。快要过年了,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好。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出入用轿,奴才要是办不好差事,太子爷该收拾奴才啦。”
星河见他哭丧着脸,无可奈何。算算时候,自己的月事也就在这两天,真要是着了凉,也十分耽误事。
重新把鞭子扔回去,她笑道:“这小叶子,见天儿怕我冻死,哪里那么娇贵。”
金瓷也赞同叶近春的,“大人不像咱们,咱们十来岁从军,腊月里赤条条跳进结冻的河水里长本事,遇上眼下这样天气,玩儿似的。姑娘到底体弱,还是多留神的好。”
这头说着,那头蓝呢小轿出了轿房,停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她披上斗篷,抱起珐琅手炉坐进去,轿子开上门外长街,摇摇曳曳向枢密院而去。
枢密院的规制很高,毕竟曾经执掌过大胤全部兵权的衙门,即便如今分散成了若干部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门庭照旧辉煌,门禁也依然森严。
她从轿中下来,仰头看了看,开国时太/祖御笔提匾高挂着,枢密院三个烫金大字,看着真是磅礴大气。门上站班的禁卫也同控戎司不一样,人家是正头的御用亲军,不像那些番子一个个老鸹似的,人家是兜鍪护甲,一身堂堂的打扮。见了来人,瞧她这身官服就明白身份了,虽然没有刻意刁难,但按例拦阻还是必须的。
一名中尉上前来,抱拳行了一礼道:“可是锦衣使宿大人?”
星河道是,“请代我通报,宿星河拜访枢密使霍大人。”
中尉请她稍待,脚下匆匆进衙门回禀去了。星河心平气和等候,朝里看,晦暗的大门内立了好大一面影壁,把里头的景象都遮挡住了。
等了不多会儿,中尉出来回话,恭恭敬敬道:“霍大人请宿大人进衙门叙话。”一面说,一面退让到一旁,躬身比了比手,“请。”
星河把手炉交给叶近春,自己提起袍角进大门。绕过那面泰山影壁,后面是极大的一片校场。枢密院和别的衙门不同,武职出身,偶尔担负皇帝出行警跸等事宜,所以经常有大小各式的操练,必要准备这样一片场地,以备院使检验之需。
校场中间有条柳叶砖箭道,长而宽,有些像太极门前的御道。冰天雪地里,两旁被分割开的校场上铺盖了一层雪,雪天没有操练,积攒得又厚,白茫茫棉絮似的。然而那箭道,却打扫得零星雪沫子不剩。青的斧刀砖浸湿后,颜色变得尤其深,对比两旁白雪披盖的校场,像一柄又直又硬的利剑。
星河踏上去,抬眼前望,箭道上站了个人,很高的身量,穿月白袍子,罩金色轻甲。她知道枢密院正副使的打扮不同,星海是红袍银甲,正使是眼前这穿戴。本以为星海的那身已经尽显英武了,但见了这位正使,莫名就生出不可转移的挫败感来。有的人哪怕只是静静站着,也会让人忌惮。
她扮出了个笑脸,远远向他拱手。霍焰不动如山,只看见紫金发冠两侧鲜红的组缨随风轻扬,这样冰冷的一个人,周身上下唯有那发带是活的。
真如传闻中的一样不好相与,星河暗自琢磨,硬着头皮上前。箭道有些长,将近五十步远,越走越近,才逐渐看清他的脸,这位武将是战场上历练过的,却没有控戎司那帮千户的满脸横肉丝儿,生得眉目匀停,颇有儒将的风范。也可能是回京多年,早就作养好了,太子说他三十七八,但瞧模样似乎并没有那么大,至多三十出头些罢了。
然而凉薄是真的凉薄,不笑也不说话,就那样冷冷看她走近。待她到面前时,才拱了拱手,“宿大人。”声线也是冷的,像青铜相击,透着凛冽之气。大概觉得这样拒人千里不大好,勉强道,“曾听星海提起过,家里还有个妹妹,今日一见,不枉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