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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娘娘慢走。”胤禩心里很乱。这几年他小心翼翼绝不让自己卷入任何风波,突如其来的麻烦,且任何变故都不为自己所控制,他完全不知道一会儿进去和父亲能有什么话说。
走出暖阁,岚琪听见荣妃叹息,便道:“我和姐姐自己的精神都不大好,把这里交给和妃、成妃,我们歇一歇去。”
荣妃没有异议,只是走时往里看了眼,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从娘胎出来就没见有顺当的事。”
暖阁里,胤禩在榻前行礼,抬头看父亲,他竟然正看着一本折子。见父亲要拿笔,他忙上前伺候,忍不住劝说:“皇阿玛歇会儿吧,您要保重身体。”
玄烨应着,却未停手,等完全撂下,才与他说:“今日的事,你受委屈了。外头不定要怎么传你,可朕暂时不想张扬,你要忍耐几天,待水落石出,一定给你个交代。”
胤禩双眼泛红,屈膝道:“有皇阿玛这句话,儿臣就知足了。”
“你起来说话。”玄烨道,“朕这几年用你栽种的花草入药,身子骨好多了,你的孝心,朕都知道。”
胤禛心里一颤,稳稳地站住了。
玄烨又道:“朕的儿子里,数你最有孝心,时时刻刻都在乎着朕的身体和喜怒,你比你的兄弟们,都要优秀,是我大清的栋梁。”
胤禩怎么就觉得这话不对味,只好低头听,不敢随便接茬儿。
玄烨笑意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太医已经给朕换了药,往后就不再需要你费心栽种那些花草。你身子也不好,等胤祯凯旋,朕还有要紧的差事交给你们,所以这两年,你好好歇着养身体,朝堂上的事暂不必管。从前朕误会你装病,还停了你的俸禄,如今知道你有孝心,那几年的也一并补给你,这是该你有的。该你有的,朕绝不亏待你。”
胤禩的心跌入深渊,父亲最后那一句话,还有半句是要他自己领会的,不该他有的,皇帝绝不会给。
“跪安吧。”玄烨轻轻摆手。外头等候的梁总管已经出现,恭敬地对胤禩说:“八阿哥,您请。”
胤禩的脚下,似千斤重,僵硬地给皇帝磕了头,一步一步挪出去。背过身时,又听父亲说:“毙鹰的事,若查不清楚,你就受些委屈,皇阿玛老了,年轻时有些事就查不清办不了,何况现在一把年纪了。”
皇帝这句话,指代的事情太多太多,八阿哥一时无法领会父亲到底指什么,走出乾清宫时,忽然领悟,是他手里的罪孽太多,才数不过来。
到那天夜里,紫禁城终于宁静下来,梁总管派徒弟来向德妃娘娘禀告,说毙鹰其实是有人嫁祸九阿哥,那几个向梁总管报告发现毙鹰的小太监还隐瞒了一件事。他们其实不只打翻了八阿哥的礼盒,是追逐打闹时,把八阿哥、九阿哥几人的都打翻了,应该是慌乱中放错了地方,就以为八阿哥那盒子里是一只死鹰,而应该是在他们之前,就有人调包了。
环春奇怪地说:“好端端的,坑九阿哥做什么?”
岚琪则问:“不是传说,九阿哥大骂隆科多,这事儿胤禛知道了吗?”
环春点头道:“奴婢派人打听过,宫里人知道的还不多,但昨天京城里的确有个热闹。说是九阿哥和隆科多大人在酒楼里相遇,他掐死了隆科多大人的海东青,九阿哥不知是不是认出来就是那一只,估摸着怀疑隆科多大人了。”
岚琪叹:“好好的,他弄死那只鹰做什么。”
环春则道:“主子,鹰易得,海东青难得。乾清宫那边的人说,这只海东青还是一只幼雏呢。不然九阿哥怕是徒手对付不了那么生猛的飞禽,也不能一眼就认出是不是隆科多大人的那只,哪儿有那么巧,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来?”
岚琪想着今日分别时儿子眼中的神情,胤禛怕是已经气疯,他把玄烨的晕厥当了真,这要是揪出真凶来,不知会出什么事。而九阿哥他们既然怀疑隆科多,未必不疑心胤禛怂恿,胤禛怎肯背负这样的罪名,他势必要查到底的。
“等胤禛忙完了千叟宴的事,让他进宫来一趟。”岚琪说着,心中一个激灵,问环春,“你派人去打听打听,隆科多的海东青是打哪儿来的。”
环春笑道:“娘娘怎么这样上心?只怕万岁爷已经在查了。”
岚琪一愣,有些恍惚,呆了半天才说:“是啊,我在着急什么?”
“娘娘早些睡吧。”环春收拾东西,要伺候她入寝,岚琪却跑去推开了窗户。一阵冷风灌进来,环春赶紧过来关上,嗔怪,“主子这是做什么,回头奴婢可要向万岁爷告状了。”
岚琪却叫冷风吹得平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我怕胤禛等不及一些事,做出傻事来,我怕他为了自己,寒了皇上的心。但愿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敢让皇上寒心,我也不要他了。”
环春知道这是狠话,只怕四阿哥承受不住,但也是娘娘近五十年来对万岁爷的心意。她送岚琪躺到榻上去,温和地安抚着:“四阿哥绝不会的,您多虑了。”
胤禛的确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更恨有人坑害八阿哥之余,再试图把皇帝气死了,心里恨不得揪出元凶千刀万剐。但这几日要维持皇家体面,要把来参加千叟宴的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他心无旁骛地为父亲办妥这件事,忙忙碌碌时,偶尔才会分神想一想。
两天后,最后一拨从外地来的老人家被送回去,他站在城门下刚刚松口气,胤祥策马而来,追到胤禛身边说:“四哥,国舅府出事了,老九带人上门生事,隆科多的人对他拔了刀子,这要闹出多少人命?”
十三阿哥所谓的人命,是指那些对九阿哥亮刀子的,伤害皇嗣,哪怕只是这么比画一下,也是天大的罪过。九阿哥再不如意也是皇阿哥,闹出官司,那些人都没好果子吃。可少说十几二十个人,把他们的家人算上,就是影响百来号人,那么大的事,一定会再次激怒皇阿玛,恶化他的病情。
胤禛带人赶来时,五阿哥已经到了,他再不喜欢九阿哥,也不容许同胞弟弟犯这样的傻事。可是看到隆科多的人气势汹汹地敢对皇阿哥拔刀子,他也咽不下这口气,见胤禛到了,便把这事儿都推在他身上,说:“四哥,总要给胤禟一个交代吧,隆科多这是什么态度,有事说事有道理讲道理,他算是带了几个兵,就不把我们皇子放在眼里了?”
五阿哥极少挑事儿,胤禛也不能不给面子,上前呵斥隆科多的人收起兵刃,但故意避开了问责,反将事情抛回给九阿哥,问他:“你来国舅府做什么?隆科多这么做固然有错,可皇阿玛尚在病中,你也不该来滋生事端,有什么事为何不走公堂?皇阿玛最恨人结私怨动私刑,你不是不知道。”
九阿哥却冷笑:“四哥,您可瞧清楚了,我是老九,我额娘是翊坤宫的宜妃,您当我是十四呢?我不好,也不用您来教?”说罢大声呵斥隆科多,“那只海东青分明就是你的,你还敢不承认,现下你的主子来了,你倒是说,是不是他叫你这么做的?”
胤禛暗暗咬了牙,恨九阿哥心毒,又恨隆科多多事。可现在只是九阿哥几句话,根本定不了隆科多什么罪过,而隆科多肚子里的弯弯肠子何其多,在官场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他还对付不了一个老九?
“四爷、五爷、九爷、十三爷,请移驾随微臣到后院来。”隆科多就在等四阿哥来,现在人到齐了,他终于可以开口了,恭恭敬敬把人往后院引,一路上九阿哥骂骂咧咧,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到后院,这里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隆科多却派人拿铲子在一棵树下开始挖。九阿哥问他做什么,五阿哥已经明白了,拦着弟弟说:“还看不懂?”
一盏茶的工夫,挖了过膝深的坑,家丁从里头捧出一只盒子,在众位爷面前打开,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鼻而来。他们捂着鼻子探头看,但见一只死了的海东青躺在里头,刚刚开始有些腐烂,的确是埋下去没两天的样子。
隆科多大呼冤枉,指着九阿哥说:“九爷您看清楚了,这一只才是被您掐死的,您叫微臣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弄来两只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