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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弟弟……”胤禛哭着伸手想要触及棺木,荣妃则把他抱着往后带,从未见过四阿哥如此哭闹,甚至在荣妃怀里拳打脚踢地要挣扎开。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但见皇帝从远处过来,他本不该来相送的,不知为何会来,也正好叫他看见了这一幕。

荣妃抱着四阿哥,着急地说:“皇上,臣妾这就带四阿哥回去。”

“阿玛,我要弟弟。”胤禛哭求着,依旧在荣妃怀里挣扎。

玄烨面色憔悴,走来拉了儿子的手,示意荣妃松开。他带着胤禛到了棺木旁,让他亲手摸到了冰凉的棺木。看着颤抖哭泣的孩子,玄烨强忍着泪水,轻声对他说:“可以了,胤禛,松开手。”

痛苦的孩子抬起凄楚的双眼,看到父亲悲伤而坚定的眼神,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当初皇贵妃的女儿早夭,除了心疼母亲的悲伤,没有在他的情感世界里掀起太大的波澜。眼下可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直面生死,甚至亲眼看到了弟弟离世的惨状。玄烨知道这会在孩子心里留下创伤,便是太子这两天也很不正常,更何况他们这对形影不离的兄弟。

玄烨一手牵着胤禛,与他一起目送棺木离去。胤禛一直在哭泣,只等什么也看不见了,玄烨垂首望着他:“不要再哭了,胤禛。”

“皇阿玛……弟弟……”胤禛却泣不成声。

玄烨俯身抱住了儿子,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总是对胤祚说男孩子不能哭,忘记了吗?胤禛,你要坚强一些。你还有额娘,你还要替弟弟照顾额娘,你能做的,对不对?”

毫无疑问,玄烨此刻所谓的额娘,是指岚琪了,却不知胤禛能不能听得明白。他只是一直哭,玄烨也不再强求他,让荣妃把四阿哥送回去就好。

承乾宫里,皇贵妃已经等得心急如焚,看到荣妃送四阿哥回来,扑上来想要拥抱儿子时,胤禛却怔怔地转身往自己的屋子去。皇贵妃尴尬地定在那里,连荣妃心里都吃了惊,暗暗想这孩子不会是为了弟弟要去认亲娘了吧,可他若真的自此抛弃皇贵妃,皇贵妃也太可怜了。

荣妃不敢再多待下去看皇贵妃的尴尬,匆匆退出来,顺道来了一趟永和宫。向来和乐温暖的殿阁,如今却在五月里寒如冰窖,宫女太监个个神情憔悴。荣妃不由得说他们:“主子已经那样了,你们还不打起精神,等着别人来笑话永和宫吗?”

绿珠引着荣妃往寝殿来,说起环春病倒了,荣妃叹气道:“你们这里若实在忙不过来,我那儿来几个人帮忙,随时来跟我说。”

说着到了岚琪面前,床榻上的人目光涣散神情死寂,大概是绿珠几人勤于收拾,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弄得很狼狈。荣妃能理解眼前人的魔怔,换作谁也无法承受,光想一想与三阿哥若阴阳两隔,就不能活了。

“我把胤祚送走了,孩子干干净净的很安详,他们入殓时伺候得极好,你放心吧。”荣妃说完,床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荣妃叹了一声,又道,“你要早些缓过来,还有胤禛和温宪呢。”

所有的人都是说一样的话,说岚琪还有其他孩子要照顾。可同样的话无论重复多少遍,都不能打动她。胤祚是无可替代的,心里剜去了一块肉,那就是一个窟窿,永远也无法填补。

“太皇太后病倒了,岚琪,宫里除了你没人能伺候得好,你几时才能缓过来?”荣妃坐到岚琪身边,触摸她的手,冰冷的手让她心疼不已,不由得含泪道,“好妹妹,你要这样子,皇上可怎么办?”

可岚琪定定的,没有一点反应,急得荣妃捂嘴大哭,赶紧出来缓缓神。绿珠反安抚荣妃:“娘娘,奴婢们还盼着您多来照拂主子呢,主子她这样,也不晓得几时能好。”

荣妃平静下来,点头道:“还不至于有人敢欺负永和宫,你们照顾好她就是了。像今天这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别叫皇上来时看到你家主子狼狈落魄的模样。”

转眼三四日过去了,六阿哥的棺木离开紫禁城后,宫里的悲伤气氛也渐渐淡了。皇帝如旧处理朝政,谁也不知道书房里的案子几时能有个结果。可既然对外宣布是急病而亡,就算有了结果,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

现下各宫的门禁已解除,如今除了永和宫之外,宫内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只是太皇太后抱病不见好转。妃嫔去过几个都被退回,说不需要她们照顾。大家都知道,德妃照顾了太皇太后近十年,谁也及不上她。可现在德妃深居永和宫,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传闻里说她痴痴呆呆,明明大多数人没亲眼见过,却都信了。

另一件事也提上了日程,早在春里就定好,皇帝今夏要去盛京。眼下横生出六阿哥的悲剧,也不晓得皇帝还会不会照计划启程。众人纷纷猜测,为了照顾德妃皇帝会改变计划吗?可五月下旬时,圣旨下,皇帝将于六月初一启程去盛京。

德妃毕竟只是德妃,朝廷也好后宫也罢,永和宫外的世界,不会围着她转。突如其来的悲剧的确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旁人只消一两天的冷静,一切又都恢复了原状。世人更认为,在皇帝心里,一个孩子的生命,怎比得过江山社稷。他们眼中只有皇帝,从来都忽略他身为丈夫、父亲还有子孙的存在。

眼下还有太皇太后缠绵病榻,玄烨本不该在此刻离京。可老人家却把孙儿叫到跟前说:“孩子没了,你怎么做也换不回他,既然如此,你若再不坚强,让岚琪去靠哪个?她若误解你是无情人,那也对不起你这份情意。其实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劝她也没用。哪怕她心里想要坚强,那痛苦就跟魔咒一般缠绕在身上,就像身体得了病挥之不去,只有等身体自行缓过那阵痛,她自己慢慢地才能想通了。现在你们去安慰她甚至逼她坚强,都不会有结果,她要的是胤祚,你们谁也代替不了。”

玄烨听得含泪,太皇太后颤巍巍伸手捧他的脸颊,“我的孙儿,可是好久没落泪了。明明失去了那么多孩子,头一回见你这样痛苦。果然是亲疏有别,我也算明白你阿玛,做什么对一个只出生三个月的孩子那般厚待。”

玄烨的泪水并没有落下,他只是难掩悲伤。帝王之尊、男儿之躯容不得他有泪轻弹,那一日他在岚琪面前,已经把眼泪流尽了。

“查得怎么样了,知道是谁下的手了吗?”太皇太后问。

玄烨的神情冷峻深沉,稍稍点了点头:“有些眉目。”

“能结果了他们吗?”太皇太后满眼的杀气,恨不得将凶手挫骨扬灰。

可皇帝却摇了摇头,眸中一道寒光如利刃反射而出,刺眼锐利,“朕不会让胤祚白死,朕更不会让他们好活。留着这些奴才,还能为这个朝廷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可做得再好,朕也不会让他们活得好。”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这番话之下,隐藏了他的无可奈何投鼠忌器。但能看到皇帝如此冷静又感到很骄傲,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担当。胤祚不能白白地死,他比谁都明白,可朝廷不能乱,他比谁都无奈。

“岚琪若缠着你,要给孩子的死一个交代,你若说不动她,再让我来劝劝。”太皇太后长长一叹,“可她若不缠着你要个答案,你也该主动去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她不敢面对,她还有胤禛和温宪等她来保护。”

玄烨颔首答应,提起胤禛时,微微蹙眉道:“这些日子以来,胤禛和皇贵妃的关系很糟糕,那孩子是伤心胤祚没了,为什么要对皇贵妃那样?朕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母子,难道这样尴尬下去,把胤禛送回永和宫吗?”

“说不得!”太皇太后立刻制止了孙儿,“这话提也不能提,胤禛已经是她的命,你带走胤禛,她可就再不是现在的皇贵妃了。玄烨,后宫和朝廷一样,从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决定的,你一定要为大局考虑。何况胤祚是胤祚,就算你把胤禛送回去,也无济于事。”

玄烨只是随口说的,并没打算过这件事。他比谁都了解皇贵妃,若是把胤禛带走,治不好岚琪的伤,还会把皇贵妃逼疯了,到时候宫里才真正要天下大乱。

这件事在慈宁宫算是定下了,实则宫里近些日子也有些风言风语。毕竟皇帝宠爱德妃人人看得见,如今她失去了儿子,虽然还有温宪公主随时随地可以抱回永和宫抚养,可对妃嫔而言,有皇子才是最大的骄傲和依靠。自然都会把目光停留在承乾宫上,都觉得德妃若真与皇帝痴缠,皇贵妃未必敌得过她的枕头风。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会飘进承乾宫。皇贵妃早就因胤禛性情的剧变而忧思成疾,这一下更加恐惧会失去他。她每一天醒来都担心自己要被抢走儿子,甚至一度不愿让他离宫去书房,借口说那里“不干净”,实则怕胤禛早晨离开,夜里就直接去永和宫。到时候一道圣旨下来,她连去永和宫抢的资格都没有。

五月下旬的日子,天气越来越热。原先孩子起早上书房天才蒙蒙亮,这会儿早晨出门,已是顶着明晃晃的太阳。胤禛虽然不跟承乾宫里的人说话,可上书房从不耽误。皇帝已经安排了别的地方作为书房,那凶杀之处早就不得有人入内,但终究每天路过会看到,胤祚在眼前死去的一幕,怎么也挥之不去。